聂堇忍惯了痛,只是皱了皱眉,呼吸仍然如常,瞥见傅征顺遂躲过,他便又拧身迎前,提脚踩上了廊道侧壁,起脚时尚无半点动静,足底缝隙才消,壁板竟忽而内陷,凹坑中寒光逼射,分明都是待发的飞剑。
他旋身绞了记倒剪,避过第一轮齐射,身形还未拧定,便由第二轮抛射自另一侧飞出,他想避得直接,怎奈这一路走得竟不是直线,仿佛虹光飞架,正往聂堇原想躲闪的位置追射而去。
傅征走得近了,看着飞箭即将追至聂堇后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即因不忍阖上了眼。
聂堇在半空没了借力,只能猛提胸腰,强令自己反折背弓,这下倒的确避开了最迫近要害的数道寒芒,却难免擦伤了胸腹,蹭了满身的斑驳,将胸口的衣料划得破破烂烂。
“傅征,快过来!”担心剑座还会重新充填,聂堇极舍力气地发出呼唤,傅征仿佛灵魂出窍,怔怔地探出脚步,转而又惊又喜,难以自禁地将手覆上聂堇的腕部。
这一握,便握了满手的湿热,傅征忍不住惊讶:“这是怎了?”
“不妨事。”聂堇迅速将手抽回,“快走!”
如此一再三遭,聂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再未让飞剑掠到一片衣角,傅征每每都是在机关暂歇之际动身,一路平畅无阻,心上却惴惴不安。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比他来此之前设想的情景更为窘迫难堪。
倘若仅是在聂堇面前丢脸也就罢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聂堇在他眼前赴险,仿佛是他心甘情愿的一般。
他想一辈子护着聂堇,即使有再多人称赞聂堇的资质,认为聂堇最佳的终途,当是个无往而不利的刺客,来去如鬼魅,落手如幽魂。他要一改饮剑山庄过去的面貌,再不接阴肆里的生意,要一个富贵满园,百世显耀,尤其要令江铭越那样的货色闻之艳羡,见之自赧。
可是看着尤在舍命腾跃的聂堇,这一切无疑都落了空,与他的期望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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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曳,尤褪不去自阴暗中弥漫而来的幽冷。百余步长的甬道中,孔洞错落,起起伏伏,更显得阴翳袭人,一如李宸睿的面色。
“回禀殿下,里外都搜遍了,除了这处暂走不通,哪里都没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齐钊那厮,眼下人在何处?”
“在殿下前日下榻的驿馆,身边都是殿下的人,没有惊动五大门派。”
李宸睿提气而起,又蓦然松懈,神色犹自恹恹,“今日不见他了,找人带消息过去,就说杀不了傅征和跟着的那个小的,他要办的那件事,这辈子也休得妄想。”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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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年关,津州、璨州一带落了大雪,积雪虽不甚深,但飘飞如絮,逾日不绝,却属难得的吉兆。
街巷里张灯结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佳节作筹备。各家有各家的焦灼忙碌,某家兴旺,某家颓败,不过是几句闲谈当中打发掉了的谈资,没几个人真正记在心上。
离饮剑山庄举家覆灭已是第十日,宅邸伫立在原处,匾额未撤,门漆如旧,内里是何模样,游经的路人若非翻墙而入,否则根本无得窥见。
真正勾起诸多人好奇的,还是出没于津州的五大门派,议论传遍了大街小巷,一家极破败的酒肆里,也不乏有人挑起话端。
众人正聊得火热,东南角的方桌旁,坐下一个头戴草笠的独客,单衣露臂的装扮,在众座当中尤显突兀。
雪停还不到半日,融雪的天气本就奇寒无比,这样一个毫不畏冷的人现身在此,属实有些非同寻常。
一人轻扣桌面,示意同伴看向对桌,嗓音低沉,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好一个怪人,莫非是修了什么邪门的武功?”
同伴蹙了蹙眉,颇不满意他的说法:“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据我所知,五大门派之一的甘露宗就有储练丹火的功法,人家可是响当当的正道名门。”
这人仍未解惑,“那可奇了,既是名门正道,为何穿得这般寒碜?”
同伴当即紧张得双肩高耸,竖起单指,忙冲酒友嘘声,“你啊,当真是孤陋寡闻,甘露宗的门训就是淡泊立世,不慕显贵,弟子常着粗麻简服,那人那般打扮,更落实了他是甘露宗来的,你若搅怒了人家,咱俩今日,弄不好就要横尸在此了。”
“呸,少说那不吉利的。他要真是那什么五大门派的,我倒是不愁了,人人不都在说,当初定的这五大门派,本没有考虑哪家武力最强,而是考虑谁更甘愿归附于我朝,听凭圣上差遣,纵他是个以一顶十的练家子,也不能无视我朝王法,欺负平民百姓,他要是真敢对我动手,你就赶紧去报官,让他瞧瞧,是我朝的王法厉害,还是他那什么甘露宗的功法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