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张岚的猜测,旁人越是恳切,越显得渴求,严江就越爱任性,越想要拿捏对方。可才默了须臾,严江竟已正色沉声,“瞿歆和郑轩有下落了,眼下都在紫茵阁中,如此关头,多一个人都是助力,姓傅的,你考虑清楚,我这一程回去,可以顺便帮你托个消息。”
此声既出,张岚自先耐不住激动,“怎会,当初不是说——”
“我说过了,”傅征冷声打断,“阿堇不可能对瞿掌门下手,他既已安稳归来,当是得了阿堇所说的那桩机遇。要度过那关,想来颇不容易,如今大势已定,朝廷再想压服我们,已是异想天开,你让他只管安心修养,沐青门伤陨的弟子,我会在这里操办一场体面的后事,但……还要等到一切安稳之后,需要他再等上一段时日。”
“姓傅的,”严江难得将身挺了挺,比平日多了些许郑重,“我本来看不上你,没指望你能经营出今日的局面,如今看来,确是我眼光有差,低估了你的能耐,你说的这些,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但临行之前,我务必要同你提个醒,你真正想要什么,我大抵猜得出,也并非不认同,但似如今这样的场面,我不想再见到第二回 。”
话音顿在这里,严江似乎颇有些感慨,长长舒了口气,“这些年间,有五大门派坐镇,朝廷的确心有所倚,失之空疏,眼下虽有一派新气象,乍看热闹得很,但若布局之人眼光不够,行错一步,下场仍然不堪设想,往后要如何行事,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跟着你的人,你当真要思量清楚。”
这样的一番话,合该由一个年长之人说出,张岚惊讶极了,只差没有扑到严江身前,再好好地把严江打量一番,看看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傅征的反应犹是淡然,微倾前身,沉声道了句“严公子保重”,两人便作了别,一起一和,倒也不失默契。
严江才走,即刻又有一人急匆匆地冲进洞门,“庄主,方才那些闹事的弟子,眼下又吵了起来,说是要将粮库打开,分了干粮就走人。”
“哼,”傅征冷冷道,“让他们去,那地方既已塌了,正好缺些劳力,他们肯出力,就让他们替你们挖。”
张岚心知错过了一件颇不容忽略的要事,忙不迭接问:“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因何而吵起来的?”
傅征转身往榻上一坐,随即阖上双眼,“哪家门派的都有,你家沐青门中,也有几名掺和在里面。”
“是谁?”张岚压不下急切,“我现下就回去惩治。”
傅征似乎丁点儿也不觉忧虑,为了凸显惬意,还卸下皂靴,搭起双腿,满面慵懒地枕上身后的石砖,“让他们闹,反正一个个都嫌憋闷,等发泄够了,你我再出面不迟。”
弟子们因何而闹,不消傅征解释,张岚已有了思量。
日前的火|药威力极大,摧毁的不止有官军的兵甲,各人的临时居所也都崩毁了大半,原本就难说宽敞的住处,还要挤占得更加紧凑,他和柳跃都因有傅征的优待,不至于落得这般惨遇,但想到从前与同门一道吃苦受罪的遭遇,他再难抑下不忍。
“傅庄主,此乃人心离合的大事,万不可坐视不管!”
喊出这一句,先觉吃惊的,实是张岚自己。以口舌争意气,非是他惯常的作为,听得声音出口,他顿时起了懊悔,但话音既出,断没有再收回的机会。
等不及傅征应声,张岚即刻抢道:“傅庄主,张岚一直敬重你,不出于旁的,就冲着当初在鳞州之时,对我等一众草莽的款待,张岚就觉得,傅庄主并非眼高于顶,所思所想,都高出那些只崇高门的庸众不知凡几,可看如今的样子,我等原也不过是任由傅庄主随意编派的棋子,达成了傅庄主的愿想,便已丧尽了用途,不再为傅庄主看重。张岚这一生,做过最多的,即是旁人的牛马,从前想得天真,以为跟了我家掌门,往后就能做个堂正的人,不遭欺压,亦不欺压于人。既已误会至此,今日索性图个干脆——”
傅征只凭声响判断,已知张岚一手按刀,就要引刀而出。
“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同我动手?”
张岚狠下心,再不以正脸相迎,铮然一声,长刀已直刺而出。傅征尚未取得武器,他却知道,若不趁在这一时,他断难有机会再令傅征落入颓势。
本来安躺在榻上的人,出于不得已,将身一蜷,堪堪避过一击,张岚有些犹豫,眼下他仍有进取的机会,但若想生擒傅征,便要择取更为艰难的进路。
这晌稍一迟疑,傅征就觑见了空当,当即翻转身形,抄手揽起草席,起手抡卷,霎时裹住了将要逼近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