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哥,此人是谁?我好像从前没见过。”
傅征顿住脚步,显出多日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这是齐兄,今日的大胜,可说是他一人之功,往后你要待他尊敬着些,若非他坏了练武的底子,如今的本事,应当并不在我之下。”
傅征介绍得坦然,口吻之中俱是不加收敛的欣赏,在柳跃认识的人中,能被傅征这样等同对待的,似乎只剩下金朔和瞿歆,景迟虽然也十分看重,但就柳跃看来,景迟最多能充当的,超不出一个幕僚的角色,并不能与这个唤作齐钊的人视为同级。
乍看上去,在众多武人当中,这人似乎颇能看出几分书卷气。柳跃识得的字不多,比起武功上乘的,恰是文质占胜的人更容易博得他的敬重。
眼下既要附和傅征,他先是抱拳于胸,少顷又觉得不妥,忙忙将拳展开,施了个自己拿不准的揖礼,未想齐钊嘴角一勾,还以他的,却是很显草率的一记拱拳,柳跃不禁想到,若是张岚在侧,看见适才的这下动作,兴许会不忌生疏,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人的耳垂狠狠揪起。
不过比起过分的拘谨,柳跃自是觉得,齐钊如此回应于他,或许是种亲近的表现,因而兴冲冲地绕向傅征身后,紧挨着齐钊,边走边问:“你给傅大哥出了什么主意,能不能说与我听听?”
“别把齐兄当作景迟那厮,”傅征轻嗤一声,接道,“日前那些火|药,都是齐兄借着堪舆风水之学,自一处秘地破解而得,你该学着人家,多读几本长见识的有用之书才是。”
“景师兄也帮了傅大哥不少,”柳跃当即起了愤色,“他只是说话有些不着地,但看过的书……肯定不少的。”
不知为何,柳跃确信自己说的话并无诋毁齐钊的成分,但瞥见齐钊的眼色,便不由得有些忐忑。
这人似乎从未敛起过笑意,不管对着谁,都笑得坦然自在,但不论笑得如何开朗,都仿佛盖上了一层掩面,越是肆意,便越显得隔阂厚重,无法窥知其心底。
一道稍稍比其他人开阔几尺的洞室,即是目下为众人所据的“中军帅帐”,柳跃一见齐钊走开,便忙不迭将傅征拽至角落,“傅大哥,那位齐兄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这么长时间,从未见他在这里现过身?”
傅征似有些不耐烦,“张兄没有吩咐过你?与你无干的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柳跃自是知道,能这般说话,已是傅征少见的退让,确是看在两人极为亲近的份上,但既已问了个开头,心里总有一丝放不下的鼓动,趁着傅征转身之际,他又忍不住扬声:“这人能弄来那么多火|药,定然不是我们这些没由来的及得上的,可既是自有门路,不随着傅大哥,想必也会有更好的去处,今日能将这么多的火|药送给咱们,往后也可能送给其他人,傅大哥还该对他有提防才是。”
将说完这番话,柳跃便感到自己的心口狂跳不止。
从前他固是胆大,但向来自认阅历肤浅,不敢同人提出什么谏言,对着面前的傅征,武功和见识都要比他高出许多,合该不是他能施出指点的对象,可傅征既能从容接下,并不因为心有不耐而从中打断,这便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终至道出了全部的顾虑。
但纵是顺畅说毕,傅征给出的反应,却不顺遂如柳跃所料。
反驳也好,讽嗤也罢,总该给出些回应,方能表示傅征听入了耳,这一晌间,傅征却默声不吭,只是驻足片刻,便展步循出了洞外。
柳跃吊着手,站定在原地,半晌未回觉自己的僵滞——
傅征没纳下他说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越出了身为小弟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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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尽头,犹是一片不容辨物的浓黑。
稍能打破沉寂的,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之外,便就只剩下前方传来的微弱滴水声。
郑轩行得时快时慢,偶尔陷入昏眠,转醒之后,更加迷失了对时辰的分辨。腹中从空荡变为时时泛起的溃痛,频繁腾起的恍惚,都告诉他,于这一处不见天日之地,他少说已经度过了整整两日。
从前没有营生可做的时候,他便是如此这般,日日同饥寒挣扎,没有人告诉他,何时有下一顿饭,何时能有一个安稳的蔽身之处,能歇足精神,无须为下一刻就被撵走而提心吊胆。
辗转之后,他已然回到了流离时的光景,每一种感触,都无比熟悉,都即要将他拉入没有穷尽的茫茫深暗。
他已没有要埋怨谁的力气,哪怕是引他来到此地的齐钊,一个不怀武力的人,时至眼下,尚未传来任何呼救的声音,即是说,其人对身至此地颇有把握,此前的从容等待,都是为了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