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间,他实是奔波得久了,到了丑时末刻,早已精疲力竭,仅是维持直立,就已感到十分艰难。
齐钊的处境也不比他好了多少,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此前未经商量,就急于将齐钊的随从驱走。
眼下二人所行之事,既不需要何种高深的武功,也不需要任何智谋,实际所需的,其实唯有不断重复的苦力。
人手一旦多了,势必能轻松不少。但试探齐钊的考虑,郑轩总是觉得,倘若齐钊真正需要,必定还有召回那一众人的法子,眼下的齐钊,同样也是气力难支,甚至实在顶撑不住,索性盘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起了哈欠。
许是出于力竭的缘故,此时的二人,各都少了许多矜持,便是连郑轩自己,也有些淡忘自己所来的目的。
有再多戒备,因为心神上的松弛,再难得以维续。
郑轩忍不住提起声量:“齐兄,你经常在外头行走,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情势,你兴许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你以为……近些日子的风浪,何时才能平定下来?”
“怎么,依你来看,这番风雨,实是一场劫难,不该持续得太久?”
若人人都如傅征一般,背负家仇,又有一身无人可及的本领,自是希望这风雨越激烈越好,可在郑轩眼中,最期望的不过是寻一处安稳居所,耕田也好,渔猎也罢,只要时日悠长,事事从容不迫,即是他最惬意的所得。
被齐钊说中了关切处,郑轩不知道如何回应,转念追问:“倘由齐兄来看,如今没了五大门派,将要有一人跨临五大门派之上,如此一般的境况,好坏如何?”
本来满眼困倦的人,听得这一语,居然挺直了脊背,仿佛一瞬间揽足了精力,“当然是好的,这些年来,诸多人苦于求学无门,升阶无望,去了五大门派,就是拔除了一重枷锁,最是可喜不过。却是不知,群龙之中,有哪个真正堪当这名统帅……”
自从入了沐青门,郑轩就不再频繁同赵容往来,赵容结交何人为入幕宾客,是否有新戏搬演,风评如何,都不为郑轩所关注,但当年的遭遇他实无法忘怀,傅征既与赵容熟识,两番动作,不可能不为赵容所知,齐钊此人多方辗转,消息更应比任何一人都灵通。
一时间,郑轩颇感到难以置信,怔怔启开唇面,“饮剑山庄的三公子傅征,月余前来到津州,据说……从五大门派逃出来的人,如今都随着他,这么重大的消息,你为何……”
郑轩本来想说“一无所知”,但念及种种尚未落定的猜疑,他实不想就此露了底。
齐钊似乎并不计较他的刻意保留,淡声接道:“实不相瞒,早先投奔于赵阁主,本是齐某的权宜之策,我原本奉承的主子,乃是湛安王世子。
“齐某过去得罪了一伙亡命徒,一人敌不过,只能寻个可作遮护的倚傍,熟料那世子为人贪婪,吩咐我做的事,一件比一件为难,当日我以为赵阁主为人仗义,见我走投无路,定会予我一处隐秘居处,得以将世子追查的风头避过,却没想到,识人识面,总难识得其人之心,赵阁主他……哎,你如今跟的是瞿掌门,不该同你讲这些的。”
倾了将近一整晚的苦力,郑轩总是觉得,这人实不该一再同自己卖关子,当下颇耐不住火气,怒声即道:“你若诚心想让我帮你,就该把种种都说明白,总这样遮遮瞒瞒的,岂能应得上情分二字?”
齐钊长舒一气,随即开口:“我理该同你说明,这位赵阁主,暗地里结交了不少权贵,当初的蛰伏,实是沽名钓誉,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往后抬高身份而经营,他要做的,绝非仅仅维持紫茵阁的生意那般简单。”
比起傅征和如今的聂堇,除了感到赵容总是很忙碌之外,郑轩并不觉得同赵容相处是件辛苦的事,他心中甚至有种感觉,这世上最不肯向权贵低头之人,正当是赵容。
毕竟,自己能够摆脱从前的命运,正是托了赵容的帮扶。
齐钊的所言,他一句也不肯置信,“就算赵阁主有野心,只要不行作奸犯科之举,我等也无甚好质疑的,这与齐兄的遭遇,究竟有何干系?”
齐钊很是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颇不忍心道出接下来的话:“你如今虽已在外行走了一段年月,但毕竟涉世未深,利弊如何,心想同自己没有干系,便不会深涉。赵阁主既与你们结交,同时又与世家中的显贵有往来,倘若两方都信任于他,你不妨想想,按着人之常情,真正能让他获利更多的,该当是哪一方?”
答案太过显白,郑轩已知道,他根本不用作出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