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臻在坐垫抱膝坐下,范旻远盘腿坐在她旁边,关切地微微转身向着她。
简臻缓缓地说:“我在琢磨一件事。”
“什么事?值得你不睡觉去琢磨?”
“不是不睡觉,我是睡不着,我满脑子都是那件事。”
“身体不舒服吗?”
“反正脑子不太灵光,索性就不去工作室了。老师也说我应该在家里安静地休息一下。”
“是想和我商量吗?你说吧。”
简臻点点头,朝范旻远扔出她那巨大的苦恼:“老师说想选我当继承人。然后她还去和廖家的其他人说了这个想法,廖家那边的人听了都要发疯,全家出动,现在每天都到工作室里来,也到老师的家里去,好说歹说,一会儿苦口婆心地劝一会儿大吵大叫地闹,一直在劝老师慎重考虑。”
一段话里重点太多了,范旻远只能先挑一个最关心的问:“那些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简臻摇摇头,“他们只是骂了我好几轮,没有来我家,也没有一直缠着我,不过我心里乱,没心思听他们都在骂什么。”
简臻自从和廖牧聊完之后就浑浑噩噩地度日,脑子没一刻是清醒的。
“哦,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范旻远松了一口气,捏着鼻梁缓了两秒,又问,“继承人是怎么回事?这种身份不是只在家族内部流通的吗?”
“本来是的,但老师说她很叛逆,她不要在廖家里选继承人,她要将廖氏漆艺的继承人身份推到廖家之外,寻求更多发展的可能。所以她就选了我。”
“哇……这的确是,很叛逆,不怪廖家的人反应大。”范旻远感叹着,看着面前将自己当鸵鸟的简臻,问她,“你是怎么考虑的?要不要答应廖牧老师?”
简臻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是和你切身相关的事啊,我怎么觉得有什么要紧的?”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于是范旻远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你要是当了廖氏漆艺的继承人,大概以后都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了吧,廖家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服气,这是一个麻烦,还有廖氏漆艺今后的发展,大量事情要你去规划并实现,又是一个麻烦,所以你最好想清楚是为了什么才答应的。如果是想要回报廖牧老师、帮助廖牧老师之类的想法,我劝你别答应,没有任何感激需要你用一辈子去填。如果是想在漆艺的道路上拥有更耀眼的成绩,想为自己的事业打拼,那你就应下来,不管能不能做到,先去尽力试过了再说,反正之后选择下一任继承人的权力在你手里,你做不到了还可以把责任传给更有能力也更有活力的人,你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简臻嘀咕着:“怎么可能没有负担。”
“廖氏漆艺已经是非遗记录在册的技艺了,它亡不了,何况还有廖家那边的人兜底,不管你怎么尝试,它都不会丧于你手,你这么想,能不能让自己轻松一些?其实这也算是一个比较明智的方法,廖牧老师可不是只有叛逆,她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简臻抬起头,泫然欲泣地看着范旻远,仿佛正在经历着十分的苦痛,“我不是没有决定,我想接受的,老师一提出来我就想说我接受,我愿意为了廖氏漆艺奉献,我愿意将此视作是我一生的事业。但是我说不出口,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简臻又把自己的脸埋在膝上,低声说:“范旻远,我好害怕啊。”
范旻远意识到简臻并非仅仅是要和他商量这件事,如简臻所言,她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现在她只是在害怕,她只是又被她的恐惧绊住了脚步。
“你准备好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了吗?”范旻远问。
问出这句话后,范旻远甚至觉得这才是他此刻存在的意义,他来,是为了做某种见证。
简臻说:“我不知道我准备好了没有,好像准备是永远无法完美做好的。可我又莫名地觉得到了我应该说出的时候,我知道我只有坦然地面对我的过去,我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可以勇敢地面对各种难题并扛起重责的人。”
“我的手上有一道疤痕。”简臻坐直了些,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
范旻远接话道:“嗯,我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疤痕?”
简臻意味深长地看了范旻远一眼,而后解下左手的手套,左手轻握拳,转了个向,大拇指侧面向着范旻远,右手指着她的疤痕说:“这道疤痕是我几个月大时动手术留下的。”
“手术?”
范旻远其实早在念大学的时候就留意到简臻手上的疤痕,但他没多想,以为那是简臻小时候不小心受伤而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