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简臻压抑多日的情绪瞬时爆发,鼻子发酸,喉间发紧,她很想哭。
简臻强忍泪意,红着眼问廖牧:“老师,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为什么在学校看到我时,会决定选择我?你真的不会让我离开工作室吗?我做出的漆器真的能让老师满意吗?”
“好多问题啊,”廖牧带着淡淡的一抹笑,摸摸简臻的脑袋,安抚简臻的情绪,并回答道,“因为我看出来了,你无路可退,除了来我这里之外,你甚至是无路可走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甚至不会允许你停下脚步。”
简臻有点发愣,廖牧看向她,脸上是要作出坦白的疼惜悲色与澄澈坦荡,颇有悲悯之意。
“我向你坦白,我是利用了这一点,那时的你只能走在我给你指明的那一条路上。我希望拥有同行者,所以我收了很多的学生,游说很多人过来工作室学习工作,你是其中之一。可是又因为你的境况是如此,使得我的做法不是那么的纯粹和正义,使得我们之间无法建立相互利用的关系,而仅仅只是我在利用你。”
廖牧问简臻:“我这么想又这么做,你会不会有点怪我?”
简臻却毫无芥蒂地笑道:“可是老师救了我。”
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想要达到的目的而活,简臻从不认为世上会有几个人是例外的,也从不认为当初廖牧是毫无目的地向她抛出橄榄枝。
在利益和目的以外,廖牧救了她,让她可以在一个努力了就会有收获的温室里拼命生长,这就是真正的拯救。
简臻说:“老师,您并不是一味地利用我,我们的确建立了相互利用的关系,我借此,摆脱了我最大的困境,我十分感激老师,我渴望用我此生最大的力量来感激老师。”
廖牧点点头,“那就好。”
廖牧紧接着又作第二个坦白:“简臻,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最近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
简臻略带警觉地问:“是什么事?和我有关吗?”
“嗯,和你有关。我年纪大了,是时候要选继承人了。可是我不想从廖家的孩子里选继承人,我想选择一个外姓人。”
廖牧说得云淡风轻,简臻却听得大惊失色:“啊?”
廖牧笑着摊手道:“你别看我长得斯文,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叛逆的人,用我爸爸的话来说就是,好端端的人的外表,和乱七八糟的野蛮猴子的内在。”
其实廖牧曾经向简臻透露过这样的想法,但此时简臻的脑子转不过来弯,想不起来,也分析不了任何事,她傻子一样看着廖牧,问:“老师你是在和廖家的其他人赌气吗?”
廖牧没搭理简臻的傻气,照着自己的节奏说:“我爸爸选我当继承人之前,也找我谈过话,就像现在这样。我在那时很明确地跟爸爸说,如果他敢不看个人能力和眼光,随便根据什么家族规定选了我哥哥当继承人,我就会对他很失望,我从此都不要当廖家的人了,我要和廖家断绝关系,去外面自立门户。”
“您父亲怎么说?他有生气吗?”
“我爸爸知道我的个性,他没说什么,只是瞪了我一眼,让我别乱说话。我爸爸也觉得我比较适合当继承人,只是心里仍留有一些对过去规定的留恋。老旧的东西有其强大力量,影响着每一个后人的思想,我爸爸觉得延续了上千年的规定,由他来撕碎,太难为他了,他要因此变成不肖子孙了。”
简臻似乎很理解廖牧父亲的想法,“是呀,老人家们都很希望自己是光耀门楣的子孙。”
“我就跟我爸爸说,他只顾着自己的祖宗,不顾时代的声音,同样是不肖子孙,而且更严重,是时代的不肖子孙。我们伟大的党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是平等的,他的儿子能做得了的事,他的女儿一样能做得了,而且说不定能做得更好。”
“老师您说得也对。”傻乎乎的简臻毫不掩饰她的墙头草姿态。
廖牧笑着去捏捏简臻的脸,让简臻打起精神来听她说。
“我爸爸不像我哥哥那样固执,我爸爸是个挺开明的老头,他看我对引领漆艺的发展信心满满的样子,就决定把廖氏漆艺交到我手里了,然后我成了廖氏漆艺的继承人。
“廖家确定继承人之后要在宗祠里向祖宗们上香跪拜敬告,我记得那天的宗祠就像个菜市场,吵得呀,我感觉都要把祖宗给吵活了。所有叔伯兄弟全在指责我爸爸一意孤行,我爸爸和我两个不服输的人是一国,梗着脖子红着脸跟他们吵架,并且爸爸还很霸道地使用当家人的权力,大声宣布只传男孙的规定废除了,以后男女都可以当继承人,还当着他们的面让我和哥哥弟弟比试漆艺。漆器制作时间比较长,所以定下的比赛时限是一个月。在一个月里我和哥哥弟弟每天都到宗祠里去做漆器,我都要忘了那是一段什么日子了,机械性的行动,每天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