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能怎么办呢?守着个不成器的儿子,大半辈子的苦楚无人倾诉, 除了这个男人她没有任何依靠。
她病态地把自己曾经受过的苦转嫁到另一个女人身上,自顾自地把儿子的过错变成泼给别人的脏水。而当她的儿子死后,她又要独自拉扯孙辈, 清苦又毫无希望地活着。
她有错,但是她也苦。
很难说她的苦来源于哪里。是她自己不懂得把握独立的命运, 还是对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亦或者是她自我献祭和牺牲的陈旧思想。
她看不上孙春红, 但是否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自己曾经的这个剽悍的儿媳,羡慕她能够逃离这一滩烂泥一样的家呢?
羡慕, 或者是嫉妒, 变成笼罩住她的又一层网。她更加出不去,也逃不开,只能把这些化成厌恶和诋毁。
她不能让自己羡慕, 她只能恨她, 不然她要怎么支撑下去呢?
。
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周蕊已经换好睡衣在床上躺好了, 卧室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好像突然就回到了周海洋带着朋友来到家里的那个夜晚,她汗湿的手紧紧攥着一把剪刀, 尖端几乎要扎到她的皮肉里,哪怕现在回忆起来鼻端都是腐朽的铁锈味道。
“谁啊?”周蕊问话的声音有些发抖,身体也不自觉地往被窝里缩了缩,仿佛那是个铠甲。
门外很快传来回话,是孙春红的声音:“今天妈妈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周蕊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好像在那一瞬间她被搁到了一处温泉里,热融融的水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她掀开被子下地,趿拉上拖鞋去开了门。
门外是孙春红穿着单薄的秋衣,抱着被子和枕头朝她笑。
孙春红总是这样的表情。她并不柔美,骨骼大又结实,脸也绝对不是小巧精致的类型,因此做出些俏皮表情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周蕊却很喜欢她强壮有力,活泼皮实的样子。
看着母亲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外,眨着眼睛带着些祈求,周蕊突然就想让她抱抱自己。
要是能抱着自己在床上说说悄悄话,再睡一觉就更好了。
周蕊想在母亲的怀里说些委屈,但又僵在原地,与门外的人隔出陌生又木讷的距离。
好像有好几年了,她羞于对身边的人表示亲近。周海洋死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变故,几乎让她心里的幼苗都死了。
她不受他人影响的情绪,和不在乎评价的个性,是以她的失望和荒芜为代价的。
周蕊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些凉意,抬手去摸,发现原来是自己落泪了。
孙春红的表情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顾不得周蕊是否准许,向前踏出一步把周蕊抱在怀里,又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一瞬间,周蕊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恸包裹住。长久以来的负面情绪呼啸着朝她反扑过来。那些漠视、那些冷待,那些谣言和被扭曲的真相,在这个夜晚携风带雨而来,在她心中的荒原里肆意作乱。
原来那些她自以为感觉不到的情绪不是被妥善处理了,只是由她亲手活埋。
她回抱住母亲,环住她的肩膀揪紧她的肩线,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声哭出来,好像要把这么久以来的屈辱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孙春红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又很快放松下来,以更加舒展的姿态接纳了周蕊。她轻轻地拍着周蕊的背,抚摸着她们如出一辙的自来卷,温柔却带着明显哭腔地说道:“宝贝不哭,妈妈在呢。”
两个女人的眼泪都流到了周蕊的心里,她心里枯死的田野慢慢得到滋润一般活了过来,新生的枝条柔柔地在她的胸腔里摇摆,带来点不自觉的痒。
周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身边都是熨帖的暖意和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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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过去后,周蕊的病症逐渐好了起来。她不再麻木,反应速度也重新变快了。身体也不再消瘦下去,每天的精神也变好了。
她从孙春红的身上感受到了很多力量。孙春红说,不必要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她生来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不喜欢她的自然会慢慢远离她。
如果不走,她可以动手把他们赶跑。
那倘若这世上没人喜欢她了呢?周蕊问。
那你也要成为那个唯一喜欢自己的人。那样的话,你就做了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做的事,很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