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她好像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当周围有人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总要把那些字在脑子里转一圈后才能理解别人的意思,再组织语言给出自己的反馈。
直到入了冬,她依旧在体育课上跑跑跳跳的,那些关于她“怀孕”的谣言才算不攻自破。看着周蕊迅速消瘦下去的样子,班级里的人慢慢分成了两派,一派在将信将疑之后认为周蕊是清白的,其中不乏有人偶尔出来为她辩白两句。
还有个别人依旧在面对她的时候会提这些旧事。周蕊自己是没什么计较的,她早过了要挣扎的时候。她只是无视,然后慢慢离开,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了。
日子就这样持续到了农历新年。等过完年再开学,周蕊就要准备中考了。
为了防止周蕊一个人在家想不开,奶奶出门办年货的时候也会拉上周蕊一起帮她提袋子,也会给周蕊选些合心意的吃食。往年周蕊总要到卖巧克力的摊子上摸摸看看,然后请求家人给她装上几个过年吃。可今年奶奶拉着周蕊走到摊子上问她想不想吃的时候,周蕊还是像路过其他摊位时候一样,茫然地摇了摇头。
“孙子啊,你可别吓我啊。”
从前周海洋或者奶奶叫她“儿子”或是“孙子”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反驳说自己是女孩子。可最近几个月她对这种故意歪曲她性别的称呼也没什么反应了。
“咋了,奶。”周蕊不懂她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句,但还是本能地回应了她。
“你是奶奶唯一的希望了,你要是出事儿了奶奶怎么办啊。”佝偻着身板的小老太太拉着周蕊走到路边,摩挲着她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的脸颊,眼睛里有点泪光。
“我没事儿,奶。”
怎么算没事呢?只有她自己觉得没事。
周蕊的奶奶实在没有办法,拨通了那个十多年没有打过的电话。
。
“小蕊啊,你出来看看,你认识不?”年三十那天,奶奶站在门厅往周蕊的房间喊了一嗓子。
依旧是很迟钝的反应,过了好一阵子周蕊才慢吞吞地从房间走了出来。家门大敞着,门外是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女人,头发上的自来卷让周蕊觉得眼熟。
她怔愣在原地,看着女人有些试探着盯着自己,放下手里的礼盒。
“小蕊?”那女人开口,声音并不柔软,带着明显北方的口音,好像还有些哽咽。
“……是我。”周蕊本来不想开口,但是却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问话。在她话音出口的一瞬间,门口的女人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有些不受控一样地走进屋,连鞋子都没有换就穿过走廊来到了周蕊面前,用冰冷的手指摸了下她的头发,凉气弄得周蕊身体瑟缩了一下。
“我是妈妈,小蕊。”
。
直到三个女人坐在餐桌旁边,空气都是沉默而压抑的。周蕊从来没见过母亲,即便此刻这具身体里不是她,而是原主的灵魂,大概也没有对母亲的记忆了。
但是原身的本能反应还在,甚至支配着周蕊现在的情绪。她在听到对方说是自己妈妈的时候,心里很明显地漏了一拍,旋即又激动起来,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理性上,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比如她这么多年都去哪了,为什么十多年后才回来,为什么当初不要她了,为什么当初要跟别人逃跑。可情感上,却万语千言都汇成了一句话:
“外面冷不冷?”
她抛弃过周蕊很多年,让周蕊平白多吃了很多苦头。可当她穿过十多年的风雪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周蕊只想问她一句,你冷不冷。
女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就又红了眼眶,说出的话带着些鼻音:“还可以,妈妈不冷。”
周蕊点点头,没有再问。可奶奶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关心别人的情况。
奶奶虽然不喜欢周蕊的母亲,但为了孙女,也还是在这个大年夜接纳了她。她们三个像许久未见的真正的一家人那样,一起吃饭,看春晚,包饺子,母亲还带着周蕊出去放了鞭炮。
点燃一挂五千头的炮仗后,母亲快速跑回到周蕊身边,伸出双手捂住了周蕊的耳朵,又拔高声音带着笑意对周蕊喊道:“新年快乐!”
周蕊这次没有迟钝。她动了动手指,最终也抬起手臂把手放在了女人的耳朵上。爆竹声结束的时候,她流下了一滴泪。
母亲就在周蕊和奶奶的家里住了下来。起初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奶奶依旧对母亲不咸不淡的,有时候又好像苦大仇深。周蕊和她则是很陌生,互相不知道如何拉近距离。直到有一天奶奶回老家去上坟,家里只剩下周蕊和母亲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