荌莨盯着炉中赤红的炭火,淡淡地说:“你知道多久,我就知道多久,甚至我比你知道的还晚些。”
李奕攥起拳头,向前跨出几步,忿忿地说:“我不知她竟然……”
丫鬟摆好酒具,识趣地退下,掩住房门,“蹬蹬”地从台阶跑下去,穿过缭绕的雨雾,躲到远处的飞檐下,静默地站着,时不时看一眼李芫麾和阿姩安寝的房间,心里慨然道:那里曾是王妃的住所。
厢房内,气氛一度焦灼,李奕抬起拳头,砸向桌沿,震得酒壶上的盖子“呯呯”跳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荌莨劝道,“芳草遍地是,何必挂念一个无缘无分的人。”
“我不是因为这个!”李奕吼道,“阿姩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我都快认不出她了。”
荌莨摸了摸酒壶的温度,轻声道:“可以喝了。”随后,为李奕斟了一碗。
李奕拉出椅子坐下,展平手掌,轻抚眉梢,“阿姩以前很娴静聪慧,她说女子要谨言慎行,一生只忠于一人,可现在却利欲熏心,四处招惹男人,前一天才与营里的士兵勾肩搭背,后一天便想着如何抢别人的夫婿,以前书不离手,现在却喜好声色犬马,沉迷生意经,混迹于赌坊,结交富贾,我看日后,这小小的檩京城也容不下她了,她现在心里物欲横流,终想着能一手遮天!”
荌莨笑道:“你呀,就是死脑筋,人是会变的,你看秦王现在不也开始喜新厌旧了吗?我呢,也开始学着接纳你们男人的三妻四妾了,你也要把眼光放的长远些,拘泥于儿女之情,终会被情爱所累。”
李奕吸着鼻子,眼眶发红,“秦王之前还许诺要帮我完成心愿,如今却迫不及待地抢在兄弟前面,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明知我喜欢阿姩,却非要夺人所爱。”
荌莨从炉上取下酒壶,将壶嘴悬空,仰起脸,往嘴里灌了几口,咝声道:“有点烫。”
李奕回头看了眼,也学着荌莨的样子取下另一壶酒,掀开壶盖,“咕噜咕噜”一口闷完,瓷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红晕,他眯起双眼,在空中比划道:“秦王现在就是一棵树,种在太子的万亩田园内,没人给他施肥除苗,它长不高,也动不了,是他自己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这事谁也怨不着!”
荌莨将酒壶往桌上一搁,咽下含在腮中的酒,目光顿时犀利起来,“你若想依附太子,大可不必在此处诋毁秦王,我若有你的本事,早就振作起来去建功立业了。”
“哼,哈哈哈……”李奕醉醺醺地嘲弄着,“妇寺干政,滑天下之大稽!”
荌莨端起酒碗,将碗中的酒水一滴不留地泼到了李奕脸上,毫不客气地讽道:“淮王,你该醒醒酒了。”
李奕一下子坐直身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揩着脸上的酒水,冲荌莨瞪大了眼睛,惊诧中带着一丝恼怒,“你泼我?”
荌莨“砰”的一声将酒碗倒扣在桌上,冷眼道:“这劣酒,配不上这么好的瓷碗。”
“哈哈哈……”李奕站起来,抖着衣服上的酒渍,“嫂子,你应该去泼醒你的枕边人,瞧瞧他这么多日都做了些什么,与那群附庸风雅的文人舞词弄札,与阿姩这样的罪臣之女朝暮合眠,哦,嫂子别忘了,阿姩的父亲,曾污蔑过仁穆皇后有谋反之心,什么样的种子结什么样的果,你就不怕秦王中了美人计,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李奕一番无心的气话,断然惊醒了迷局中的荌莨,她确实未料到这一层,顺着李奕的思路,越深想,她越是觉得阿姩接近秦王别有用心,一个没入掖庭的宫女,怎会如此迅速地活跃在朝堂内外,就连皇上也松口为她附藉复姓。
想到这,荌莨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本想戳开薄冰,救一条柔弱的小鱼,没想到冰下困着一只力大无比的斗兽,稍不留神,就会把她自己会变成愚善的农夫,反受其害。
“淮王。”荌莨起身行礼,“今日淮王带我入城门,我感激不尽,所以我想为淮王争取一个机会,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
李奕戒备道:“若是为秦王谋事,大可不必再提了。”
荌莨眼底一亮,“秦王上次许给你的诺言,我可以帮你兑现。”
李奕敛起笑容,“当真?”
“当真!”荌莨俯在李奕耳边,将计划娓娓道来。
“这……”李奕听后为之一振,“嫂子当真是谋事之师,这样的点子也只有你能计算出来。”
当晚,荌莨将绑回的三只鹘鹰全部放飞,引它们去终南山栖息,其中一只久久盘旋于顶空,荌莨驱赶时,这只不听话的鹘鹰突然窜到屋瓦上,弄出了声响,荌莨急忙躲在廊柱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动静,不一会儿,她看见李芫麾从房间里出来,冲进雨里,向屋顶张望,阿姩紧随其后,冒冒失失地举着一张椅子,两人言语了几句,又亲昵地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