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王戎也就听之任之,不再约束妻子如何称呼他了。
这句话,既道出了妻子的娇嗔,也反映了丈夫的纵容,本应是闺房之语,如今却赫然出现在墙上,不免有些时不应景。
“那是新墙刚垒起来时,若留用木枝在软泥上刻的。”
阿姩回过头,见李猫缓步走来,含情脉脉,一直盯着那行字,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若留总在大街上喊我,‘郎君走慢点’,‘郎君要去哪’,‘郎君早些回’,一开始,我只觉得烦,让她不要当着外人面这么喊我,我俩为此大吵了一架,她问我‘你是不是觉得丢脸’,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就直接回了句‘是’,她的性子也泼辣,吵完后,赌气跑来后院,撇下石榴枝,在潮湿的泥墙上刻字,树枝太软,一用力就折了,她就把整棵树上的枝条都撇下来,写完这行字时,墙边的这棵石榴树已经被她拔秃了。”
李猫说完,笑容微醺,像在品味尘封的酒酿。
阿姩才知,李猫对若留的爱意,已然深入心底。
李猫用指腹摩挲着树皮上的纹路,“这里的每棵树都有名字,若留给它们起的,她总是有精力去做这些,像我手底下这棵,叫‘秋水’,若留怀孕后,喜欢坐在‘秋水’树下,她说透过这棵树,能望见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身影。”
阿姩听着,忆起了往事,她想起阿娘在庭院里种的槐花,等四月花开,阿娘把槐树的枝条剪下来,晾干后,摘取花瓣,用沸水浸泡,再加入蜂蜜调制成槐花蜜,涂在糕点里,一上蒸笼,浓郁的槐香就随着升腾的热气溢满四合院。
李猫红着眼眶,“若留去世,我一夜白头,我亏欠她太多,齐王咄咄逼人,只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这次的计划,是我们共同敲定的,若留将淮王引进包围圈后,其实在五步之外,还留了一个地窖,淮王从那里摔了下去,旁边的稻草系着麻绳,一经牵引,就会倒下来,散成片状,刚好覆住窖口。”
阿姩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你是说,淮王没死?”
“我不知道。”李猫无奈摇头,“我一开始也以为若留不会死,可没想到太子的军队没打算留活口,他们追出城外,将若留逮捕,用毒酒鸩杀……”李猫的嗓音逐渐沙哑,“我当时在延州,收到消息后,在山上坐了一宿。”
阿姩听李猫口述的情节,与侍女死前讲述的完全不同,她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信了侍女,但现在又透过李猫的言行,对侍女的说辞产生了怀疑,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却各执一词,阿姩的思绪再度陷入了混乱。
“你在延州做什么?”阿姩问。
“我借薛夷的工坊,和戎沧人打了一仗。”李猫说。
之后,阿姩从李猫口中得知了薛夷如今的下落,在李猫的援引下,她在西市的一座监狱里见到了久违的面孔。
这座监狱关押着外邦的犯人,他们不懂大檩的规矩,经常横冲直撞,惹得狱卒火冒三丈,时不时拽出几个不服管教的犯人,用严刑拷打的方式杀鸡儆猴,薛夷便是典型的反例之一,他仗着自己在这片牢狱里功绩赫赫、官位最高,对狱卒们颐指气使,散播银两,让狱卒们为他准备好酒好菜,还要登主事的床,让主事的小妾给他捏脚。
因薛夷出手阔绰,狱吏们也未多说什么,可后来薛夷掏空了腰包,变得身无分文,狱吏才开始翻脸不认人,不仅断了薛夷的伙食,还将薛夷绑起来吊打了一顿,从此,薛夷除了右脸落下的疤痕外,身上又多了几处火钳烫伤的印记。
薛夷远远地就听见了轻盈的脚步声,和往日狱吏们沉重的脚步不同,薛夷“噌”一下跳起来,趴在栏杆上,直至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疲倦的眼神里,终于流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喜。
阿姩盯着薛夷乱蓬蓬的头发,哭笑不得,忍不住调侃道:“你怎么成这副乞丐模样了?”
薛夷正要回答,阿姩又接话道:“哦,我忘了,你听不见。”
薛夷舔了舔嘴唇,一个劲儿地仰头傻笑。
阿姩要来墨笔,在纸上写道:“我想去黑水十六部,你去吗?”
薛夷抖了抖手上的铁链,委屈巴巴地盯着阿姩。
阿姩又写:“我有机会让你出去,如果我能恢复你的自由身,你跟我去吗?”
薛夷疯狂点头,从阿姩手里夺过笔,隔着铁栅,写道:“你要是能救我出去,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带去哪里,就带去哪里。”
阿姩没忍住,笑得手抖,写在纸上的字迹也歪歪扭扭:“你的意思是,做我的‘乌陀’?”
薛夷翘起拇指,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