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就这样死掉?!灵魂飘离受难的身体,在虚空中无声地怒吼:我凭什么要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死掉?!没有杀掉那帮可恶的混账以前,我绝对不会死掉!
神志几乎被蒸发到干涸,被背叛的画面在眼前断断续续地飘过。他一会儿看见的是那些曾被称为“同伴”的青年男女们蜂拥着他往前走去。他们讨好地抢着付他晚餐的账单,奉承地争着咬牙提他塞满的背囊,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过一会儿见到的是其中一个男性因为发出声音被身型硕大的特莱斯畸变体偷袭,他冲过去救援,反而被这个混账径直推向畸变体尖牙密布扭曲歪斜的嘴里——
“只、只要他死了,这个任务的奖励就都是我们的了!”那个把他推出去的男人被吓得心神一时半会平静不下来,但颤抖的语气里满是不屑。“我们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不然谁会那么恶心地去讨好他这个自大又凶暴的垃圾?要知道他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打得过吃掉过起码四五十个雇佣兵的特莱斯畸变体!快趁着这只畸变体进食的时候不会动,现在就把它一起杀掉!”
特莱斯畸变体有着透明且不成形的躯体,找不到致命的弱点,因此解决它最好的方法就是剁碎,包括被它吞进体内但来不及消化,连小麦色皮肤上的毛孔都清清楚楚映照出来的陆衡。
被畸变体分泌物钝化的身体躲不开那从四面八方砍来的雪亮刀锋。麦色的皮肤被扎穿,粉红的肌肉被切割,雪白的骨骼被刺进,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的陆衡失声惨叫。
头痛得好像要被什么给锯开,他难受地皱紧眉。下一秒突然有个似曾相识的温润触感轻轻扫过掌心,那光滑柔韧的熟悉感让他下意识地松开拧紧的眉间。
或许是命运在残忍中保留了一丝奇诡的温情,他奇妙地没有死在这帮“同伴”的刀下。但几近探不见的呼吸让他们把他当作尸体,拉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山洞丢下去,令他被席卷全身的碎骨之痛击垮的知觉,被一路摔打滚砸到洞内深处留下的钝痛给弄醒。
他拼命地想要动起来,却怎么也不能动。四肢像是早已被剥离身体,一点反馈都收不到。
我绝对不要就这么死掉……因为我还没有——
时间仿佛就这样悄悄地停止流逝,他已经分不清在让自己发抖的到底是暴怒还是疼痛,只有一定要向这些“同伴”报仇的执念深深印在逐渐空白的思维里。瞳孔开始扩散,视线很快模糊,仅剩的全部本能都倾注在抬手向上空伸去,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念头。
——直到一只五指修长劲瘦的手忽然摸上鲜血淋漓的胸膛。
那和此时此刻轻轻碰着掌心的,是同一种感觉。
一股暖流透骨而入,就像有什么温暖潮湿的水流争先恐后地从那只手的中心被推入体内,透过破裂的皮肉和断裂的血管,向严重残缺的四处蔓延,转眼浸透整个躯体。不知何时流失干净的体温在这一瞬立刻被捂得火热。
陆衡在半晕半醒间勉强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双温柔低垂的浅金色眼睛。
那和他用以后十五年才找到的,是同样的眼眸。
*
其实这十五年来陆衡一直想不明白尼禄当时为什么会救他,甚至还照顾到他能完全自主行动才离开。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人不可能毫无底线地对另一个人好,只有要从对方身上图谋某些东西才会这样对那个人。而这是他的“同伴”在那一次的任务里用血肉教会他的道理,他深信不疑地如此执行到现在——
只有十五岁那年出现的尼禄,是他这三十年的人生里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
那个不知何时钻进在这闷热的山洞里,浅金色发辫搭到左肩轻轻晃着,从发白的衬衫领口延伸出如克拉鹅般纤细笔直的颈,侧脸白皙轮廓透明的青年,见他挣扎半天终于撑开紧闭的眼皮,无奈道:“……有点意识就开始乱动,你就不能安静点躺着让我治疗吗?”
明明这里只有一片昏沉沉的黑,连最细微的光都无法透进,可他却能看见有一抹阳光在这一刻落下。
他虚弱地喘息着,干涩焦热的喉咙挤不出“你是谁”这短短的三个字。但青年好像能读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微微弯起眼角那一抹温软的薄红,浅金色的眸底好像有澄澈的水波在轻轻摇晃:“是个路过的好心骑士……虽然主要是因为我迷路了。”
“不过我要是没有迷路的话,就发现不了被丢在这里等死的你了。这么一看的话,迷路也不算什么坏事。但我到时候回去太迟,绝对要被秦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