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主的血洒落在身上时,他忘却所有,一度以为自己到了死之国度——四周一片阒寂,浑身却如烈火焚烧般炽热。黑暗中有数不清的影子晃动,似乎在跳一支祭神之舞。
他往前走去,脚下横贯着一条血腥河流,河水如泥浆般缓缓流淌,散发着恶臭腥味。
——来,来和我们一起共舞。
“谁?”
九骨低声发问,声音嘶哑,喉咙生疼。
他还在发烧,冷得不住颤抖,却没有力气抬手把身上的毯子裹紧一点。
这是哪里?抬头所见是幽黑肮脏的房顶,四周也一片漆黑。从房间简陋如仓库一般的摆设来看,这里绝不是旅店和医馆,但又不像乞丐们露宿的小巷。
我到底在哪?
比琉卡。
九骨慢慢想起晕倒之前的事,他杀了树林中偷袭他们的人,具体有多少个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每一道迎面砍来的剑光、刀下飞溅起的血雾,还有比琉卡挡在他身前的模样。
九骨动了下手指,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紧握着。
比琉卡握住他的手,趴在床沿上熟睡,九骨的手指轻轻一动,他立刻醒了。
这个昏暗的地下室只有靠近地面的狭窄天窗有些许微光透进来,比琉卡和九骨互相注视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醒了。你想要什么?喝水,还是吃东西?你觉得冷吗?”
“这是哪里?”
“一个据说叫瓦格利恩的城市,我们在帕涅丝女神的神殿地下。”比琉卡担心地说,“你还在发烧,我去拿热水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牢牢握着九骨的手,想放开又不舍——恐怕只有九骨失去意识昏睡的时候自己才有机会这样和他亲近。
比琉卡转身想去找水,九骨抓住他的手没有松开。
“等一下。”
伤者声音低微,手指也虚弱无力,比琉卡却顺从地回到床边等待。
“是你自己找到的地方吗?”
“不是。”比琉卡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去城里找医师,又怕被发现。”
“是克留斯的信徒对吗?”
“你怎么知道?”
难道他一直清醒着?不可能,一路上他气息微弱,时刻都在濒死边缘徘徊。
“因为除了克留斯的信徒没人会这么大胆,把自己藏匿于女神神殿的地下。”
“说对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闯入,是罗德艾在门外。他推着门,女孩希露端着装满食物的木盘走进来,砰一下放在两人之间的床上。
“谢谢。”比琉卡向她道谢,她似乎有点意外,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看。
罗德艾说:“他只比你大一点,可是很有礼貌,你呢?”
希露咯咯笑着说:“他好弱啊,我一拳就把他打晕了。”
“希露是孤儿,从小在街头乞讨,没有人教导她礼貌。”
女孩离开后,罗德艾关上房门对九骨说:“如今她是虔诚的克留斯信徒。”
九骨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绷带很干燥,受伤的地方也不怎么疼痛。
“如果你想感谢我,那就不必了。”罗德艾说,“不如感谢你身边的人,你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床边看护,既不肯吃东西也不喝水,可以说寸步不离。希露问我,要是你死了他该怎么办,不会也要立刻陪你去不朽之神身边吧?”
比琉卡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照顾九骨时的固执,也不记得拒绝过休息和吃饭,一心只想看到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清醒来。
现在九骨如他所愿地醒了,除了还未完全褪去的高烧之外,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总之,九骨的手指毫不抗拒地任由他握着,因此他再没有放手的打算。
“克留斯的信徒把铁树枝给了你们,那么所有不朽之神的子民都是你们的朋友。”
“是吗?”九骨说,“我还以为你们到处分发那个铁块传教,只要有人信了承诺就会被欺骗着穿上死神黑袍成为教徒。”
罗德艾饶有兴味地望着他:“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对话,在此之前互相既不认识也不了解,但你应该知道自己还病恹恹地在别人的地盘上。现在能起来打倒我吗?外面还有很多克留斯的教徒,他们比不上生来习武的骑士能打,不过好在人多势众,无论是想留下你们还是杀了你们都轻而易举。通常来说你该表现出对我们的神应有的敬仰才对,哪怕装的也好,为什么不照做呢?”
“因为我还活着。”
“你觉得我不该救你?”
“不,但你不会杀我。”
九骨看透了他们,无论女神帕涅丝还是克留斯的信徒,想要的都是比琉卡。至于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护卫和旅人,如果不碍事就没必要杀他。和神殿骑士一心一意完成神圣使命的冷漠相比,这些深藏于巷间地下的死神教徒反而更“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