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良久沉默着，各自喝着酒。
泥煤威士忌入口很重，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个浓郁的烟熏味，但苏安偏偏喜欢得紧。
她喜欢这股辛辣刺激的味道，这个味道能帮助她迅速地冷静下来。
否则，她不知道会对面前这个人做出什么事来。
苏阳曦，她的亲哥哥，苏安一切不幸之源最大的帮凶。
苏阳曦喝了半杯啤酒，终于开口：“这几年，家里的公司好了不少。我们花了很大精力做线上，效果比预想得好。而且研发投入增加了很多，出了几款新品还算火爆，现在算是缓过来了。”
苏安静静地听完苏阳曦的话。
“你看，”她耸了耸肩，嘲道，“你们不需要卖女儿也可以的。”
苏安话中的讽刺让苏阳曦不知如何接，他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莫名有些谄媚。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道：“但你和湛钧……这不是说明，当时爸妈的选择也没有错吗？”
苏安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苏阳曦见她不说话，便以为她听进去了，他接着说道：“爸妈一直在等着你回家，你回家之后，大家把话说开了，你还是苏家的女儿，这多好啊！”
苏阳曦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锋利的刀片，在苏安的心上剜下一块块肉来。
她觉得血液急剧涌上头顶，她想把这一杯酒扣到苏阳曦头上，再给他一巴掌，质问他，那被他们毁掉的梦想谁来赔给她，被“献祭”给苏家的前半生，又有谁来还给她。
但她不能这样做，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段柏章的生日宴，不能被一个垃圾的几句话而毁了。
她的手紧紧捏着杯子，指尖白到近乎透明，甚至就连指甲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劈起了一块。
但苏安完全感觉不到疼，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身体微微颤抖。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短促和尖锐的笑声。
苏阳曦终于意识到苏安的不对。他问：“怎么了？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苏安冷笑着说，“我笑你自诩聪明却愚不可及。当年是你们逼走了我，现在却要让我回去？我很好奇，你怎么能一边说着人话，一边做着畜生的事？”
“小安，你……”
“闭上你那张吃人的嘴！当年你们上下嘴唇一碰，剥夺了我的整个后半生。你们妄图用我的血肉来养你们那根烂到根子里的树，现在竟还有脸让我对杀人犯感恩戴德！”
苏阳曦嗫嚅着，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苏安嘴里说出来的。
“苏阳曦，今天我只是给你个警告。下次再见，我不保证我不会用暴力的方式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说，我的一条腿受伤了再也不能跳舞，那你不如还我一条腿，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昏黄的灯光下，苏安的脸色狰狞如地狱中的魔鬼。
“你不回就不回，至于吗……”苏阳曦嘴里嘟囔着，落荒而逃。
苏安死死盯着苏阳曦离开的方向。
紧锁的大门，被剪碎的舞蹈服，退学的证明，订婚的请柬，闪亮的首饰，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回忆的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它们都带着锋利的边角，在苏安的脑中留下一道道伤痕。
她痛苦地捂住头，呼吸越来越剧烈，颤抖也越来越强烈。
她想尖叫，想让这些折磨人的东西滚开，但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苏安！”
苏安只听到一声呼唤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他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湛钧将苏安拥在怀中，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搂住她的头，在她的周围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保护圈。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苏安挣扎了两下，还是放任湛钧搂住她，在湛钧的怀抱中，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苏安，看着我。”湛钧蹲在她面前，双手捧着苏安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
苏安抗拒着，并不遂他的意。她的小腿踢蹬着，无意中踢了湛钧几脚，在他黑色的西装裤上留下了灰色的鞋印。
但湛钧仿佛没有察觉，他用力扳着湛钧的肩膀，迫使她望过来。
“听我说！”他沉着气息轻喝了一声，声音很低。
苏安一下呆住了，她发着懵看向湛钧。
“你和他们没有关系了，你是完全自由的，你是绝对独立的，明白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耳边反复说着这句话，仿佛醒神的经文一般，终于使她从迷茫的怔愣中清醒过来。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湛钧，表情好似有些疑惑，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总是觉得，从来都没看清过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