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殊犹豫了,这个关头若走,虽有假扮他的岑木留下,不至使她成为上京笑柄,可这一走,许要一个多月,岑木称病久居寒霜殿,她会否以为他不愿见她,从而心生忧疾?
可发动宫变,此时正是绝佳时机。
若是错过......只怕他的境遇要更为危难。
也就是此刻,绪风一路洒了迷香,如入无人之境般隐在栅栏后。
“打探到了吗?”路无殊揉了揉眉心。
绪风将江遇宛与淑妃的对话一字一句转述给他听,路无殊听到那句“我只觉得心疼。”时,他缓缓皱了皱眉,又渐渐松开。
他的眼尾漫起薄薄一层红,漆黑的眼珠变得通红,几点鹅毛般的白雪顺着珠窗飘进来,落在他的发丝上。
绪风静了一静,又道:“淑妃死了,外头现在乱得很,岑木正在外头候着,殿下趁此逃了罢。”
少年却猛然抬起了头,猩红的眸分外骇人:“你说谁死了?”
绪风在这样凛冽的目光中垂了垂眼,想起来淑妃是江遇宛的姨母,硬着头皮道:“......淑妃。”
少年神色不明,眸间汹涌霎然褪下,他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
她衣衫单薄,未簪发髻,鸦青色的头发散在肩上,瘦弱的肩颈一颤一颤,似乎在哭,半晌,她抬起了头。
正是泣不成声的江遇宛,她遥遥望过来,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红肿着,对着他道:“路无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少年薄唇紧抿,恍惚回过了神,声音宛若凛冬的寒霜:“再等等。”
“不可再等了!”绪风听此,顾不得心中的三分惧意,跪地劝道,“武帝若是驾崩,恐会令秦王捷足先登啊!到时您再举兵,名不正言不顺啊!殿下三思啊!”
路无殊无视跪在地上的绪风,冷嗤了声:“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
“孤原本就是要篡位。”
绪风噎了下,对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了一瞬。
半晌,想到北襄局势风谲云诡,迫不得已又道:“只怕会折损金华宫外的将士啊。”
路无殊顿了顿,不耐道:“让木三给武帝喂些续命的药,看紧武帝身边的人。”
木三是木字暗卫影中的女暗卫,亦是路无殊安插在武帝身边的眼线,她隐在道观一行人中,如今颇受武帝信服。
如此先保住武帝性命,秦王、包括大皇子魏王,没有名头发兵,又惧于在史书上留下叛贼的千古骂名,更不知路无殊暗地里韬光养晦,金华宫处处是他的眼线,两人纵然心急,却会按兵不动。
那么也能给路无殊,留更多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绪风只好噤声。
与此同时,他隐约意识到,殿下之所以不愿走——
是为了那个叫作江遇宛的女子。
第72章 几近虔诚
◎“你身上香香的。”◎
天和二十二年, 十月三十日,淑妃程氏薨。
当夜,天和帝沉痛落泪, 宣众妃嫔跪在殿中直至天明。
翌日,天和帝素服举哀,冯太傅宣读遗诰, 追封淑妃程氏为端懿皇后, 葬入帝陵。群臣发哀临哭,入殿奠基, 极尽哀思。
眼瞧淑妃尸身的江遇宛昏过去后, 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白术一身缟素,哭红了眼, 见江遇宛醒来, 她擦了擦眼泪, 连忙命守在一旁的小宫娥将药再热热, 转过身瞧见少女呆滞的双眸, 白术不禁又掉下了眼泪。
“诸位嫔妃、皇子公主守了一夜,王公亲眷、众臣家眷寅时后便入了宫,这会儿都在碧霄宫跪灵。”白术将不言不语的少女扶了起来, 瞥见她满面的泪水后, 动作放轻了几分。
“您也需得换身衣服,去为娘娘守最后一程啊。”
少女眼睫之间,水珠轻颤, 犹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白术, 她是我的亲人, 我的亲人没了......”
白术将她搂在怀中, 轻轻安抚。
......
国丧天下知, 很快,端懿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到了朔州。
有百姓好奇道:“皇后不是早就死了吗?这位又是谁?”
旁边的人一脸讳莫如深:“正是从我们朔州出去的淑妃娘娘,陛下爱之,破例追封为了皇后,与先前的昭宁皇后并尊。”
那人的面色霎时变了变,双手合拳往江都王府的方向行礼:“闻说娘娘多年前为了朔州才进的宫,后头得了陛下的宠,不知给我们朔州带来了多少好处啊!”
朔州百姓自发捐钱为端懿皇后立了一座庙,但思及前事,为防陛下之疑心,只将寺庙对外说是姻缘庙,后世不知其中缘故,只当端懿皇后和天和帝鹣鲽情深,倒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金像上的端懿皇后着红衣、簪钗环,俨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红粉新娘,也算误打误撞圆了一桩她生前的未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