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温玉衍这是等到了。
第二天陆沉舟在客栈醒来,宫中来了人,是一个公公,尖着嗓子说皇帝宣他进宫。
沈云稚在花园的亭子里接见了陆沉舟,他们坐在帷幕层层的亭子里,隔着薄纱对视。
亭子外面花团锦簇,香炉里燃着沉香,桌上茶水氤氲馥郁。
内侍尖着嗓子道:“跪~”
陆沉舟要跪,被沈云稚制止了,令他在桌边坐下。
沈云稚一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亭子外,水流潺潺,虫鸣萧萧。放眼望去,皆是皇家的泼天富贵。
直到茶香散去,沈云稚才问:“哑婆可好?”
陆沉舟:“很好,上个月做祖母了。”
沈云稚又问:“阿黄可好?”
陆沉舟:“很好,去年娶妻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云稚问:“你呢?娶妻了吗?”
陆沉舟:“没有。”
沈云稚垂眸不语,又过了许久,说:“我登基之后,每年都开恩科。”
陆沉舟不语。
沈云稚又说:“我物色了好几个品行兼优的人,可以去雾城替你。”
陆沉舟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接话。
沈云稚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问:“所以雾城只是借口,是吗?”
陆沉舟不语。
沈云稚声音带着水汽,心如死灰一般问:“可我呢?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城待着,是吗?”
陆沉舟喉咙酸涩,依然一言不发。
沈云稚声音近乎哽咽,问:“是哄我的,是吗?”
你说什么时候没有雾城这种地方了,就回京了,都只是为了哄我,是不是?
陆沉舟说:“你该听御史台的,早日立后,绵延子嗣。”
沈云稚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一个帝王的爱太过沉重,陆沉舟这般心智坚硬的人,在他的目光下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天下不止一个雾城,却只有一个陆沉舟。
沈云稚除了放手,再也没有别的选择。沈云稚无法责怪他,他为的是自己的江山。
在天下大同这四个字面前,他们只能做圣人。
陆沉舟没有在京城多做停留,几日后就回了雾城。
还是那辆牛车,还是那头大青牛,慢悠悠地在路上走,每一声蹄响都是陆沉舟的哀思。
陆沉舟回到雾城,经常夜不能寐。雾城终日雾气弥漫,什么时候看,都像被困在梦境里。
沈云稚一人在冰冷的皇宫,只觉得更漏的声音更吵人了。
每每夜深人静,他独自在寝殿听更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是个昏君,他是个佞臣,就好了。
可是先帝曾说,陆沉舟是苦臣。
一个苦字,道尽了陆沉舟的风骨,和他注定要受的磋磨。
沈云稚坐于高堂之上,而陆沉舟则游走山川之间,深入贫困之地。所见所闻皆在胸间,所思所想落于纸上。
又是一年过去,太后随先帝去了,沈云稚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太后薨逝的丧钟传遍全国,陆沉舟看着皇宫方向,想着那个人此时此刻的情形。
张了张嘴,才想到这么远,他如何能听得到?
锥心刺骨之痛。
这年七夕,沈云稚在皇宫独自观星,想起父王母后,又想起在雾城的陆沉舟,他身边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很想念陆沉舟,很想……很想……
当年在雾城的那个七夕,陆沉舟一文钱给他买了三个愿望。
他的三个愿望,一愿天下清平,二愿父母常健,三愿陆沉舟……
可以与他岁岁长相见。
他躺在空寂华丽的寝殿,突然遮眼苦笑,笑出了眼泪。
一文钱,自己当时怎么敢这么贪心?许这么多这么大的愿望。
陆沉舟教了他许多许多,却唯独没有教他,如何面对求而不得。
这也许是所有帝王都没上过的一堂课,毕竟没人会觉得一个帝王还有所求不可得。
二星遥在天,河汉东西隔。
你我在人间,南北各自默。
京城和雾城,中间隔着一道道的河,和一重重的山。
夜深人静时,他们也会望着同一轮月亮默默垂泪。
第27章 云可飘过山
终于在沈云稚称帝的第八年,沈云稚时年二十六岁。御史台重磅出击,请他立后,大有死谏之势。
沈云稚不应亦不答。
内阁亦纷纷上奏,竟然将先帝都搬了出来,说沈云稚不孝。
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连天子都撑不住,沈云稚在高堂上气得发抖,最后狼狈退朝。
退朝之后,沈云稚便称病不出,这是他登基后八年来第一次生病。
言官亦有所顾虑,不敢逼迫过急,心里却都纷纷起了疑云。
沈云稚怀揣着那枚雕刻着芍药花的镜子,回了雾城。除了不立后,这是他登基八年之后,第一次的任性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