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即将担负千斤重担子的人,心里是心疼的,可只能狠着心说:“我该教你的,都已经教了你。你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沈云稚抹掉脸上的泪,大叫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陆沉舟耳边如有惊鼓在疾捶,登时愣在那里。
沈云稚掏出怀里的铜镜,问:“你连这个都送我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陆沉舟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你还年轻,你以后要做帝王。你要娶皇后,纳妃子。”
沈云稚猛地抬头看他,那目光可以说得上是在质问。
一向磊落的陆沉舟,在他明利如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许久之后才说:“回去吧,吃完午饭,有人送你回京。”
沈云稚不语,看他的眼神近乎含恨。
陆沉舟只好蹲下来,哄他说:“什么时候,没有雾城这种地方了,我什么时候就回京了。”
沈云稚离开的当天,陆沉舟坐在屋顶,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
直到月亮越来越薄,薄得像一片冰刀,割得他心里生疼。
沈云稚在凌云的护送下回了宫,回头望去,只觉山高水远,再见也漫漫无期。
他回宫的当天,皇帝驾崩,看起来是吊着一口气在等他。沈云稚第二天即位,一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成了新帝。
沈云稚在十八岁这年登基,从此和陆沉舟山海两隔。
第26章 山海不可平
陆沉舟把沈云稚教得很好,他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帝王了。
王座龙辇,明镜高堂。忠臣相逼,奸佞作娼。文臣虚言,武官欺傍。
朝堂是不见血的战场,沈云稚堪堪十八岁,脖颈尚且稚嫩,但也承起了冠冕之重。
权衡薄情相,算计机峰藏。
装愚,暗降,拔除权贵近忠良。
除恶,安邦,文韬武略无人挡。
沈云稚用了五年时间,终于成了一个心思深沉不可撼动的帝王。
可沈云稚仍然时常想起那座山城终日弥漫的大雾和夜雨。
他终于立于最高处,却无法摘星拭月。一日复一日的孤寂和苦寒,殿中明灯不熄,更漏的声音如同相思,一点一滴将他侵蚀。
月光洒在帷幕上,沈云稚闭上眼,梦长君不知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帝王也不过浮名一场。纵然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也不能让那个人留在他身边。
同年,陆沉舟回京述职,两人隔了五年的光阴终于再见到了彼此。
沈云稚早已褪去稚气,宛如脱胎换骨一般。他坐在龙椅上,满身的威仪和尊贵。
陆沉舟穿着低阶的青色官服,补子上是一只磕碜的瘦鸟。
沈云稚看着他,心里充满了酸和涩。他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唯独面对这个人,仅仅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五年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沈云稚问他:“雾城现在可安居乐业了?”
陆沉舟:“还未安居乐业。”
沈云稚:“我看了地方上的折子,这几年雾城民均收入已经翻了两倍。”
陆沉舟鞠躬,只说了一句:“天下不止一个雾城。”
金殿阔大,灯火燃了一室,内侍立了一殿,两人久久不语。
直到红烛燃尽,沈云稚坐在龙椅上,遥遥叹了口气。
陆沉舟和陆沉舟温玉衍聚了一回,还是在当年的那个茶馆。烟雾袅袅,一如当年。
才喝了两杯茶,陆沉舟就想换酒。
温玉衍问:“还喝梨花白?”
陆沉舟:“都一样,是酒就行。”
温玉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温玉衍如今已是宰相,在朝中地位很高。他说:“咱们现在这个皇帝,可以说是励精图治,夙兴夜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唯独。。。”
陆沉舟眼皮一颤,抬眼问:“唯独?”
“唯独不肯娶妻立后,后位空悬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温玉衍又道:“当年静王谋逆之事,先帝其实早有预料。把沈云稚送到你那里,一为避祸。毕竟谁都想不到,娇生惯养的沈云稚会伪装成一名催收长随,随着你去那偏远之地。”
陆沉舟不语。
其实这步棋,早在当时先帝贬他到雾城的时候就已经布下来。陆沉舟说的没有错,他本就是先帝给沈云稚留的一条后路。
温玉衍说:“其二,你有帝王师之才,将沈云稚放在你身边,可受教诲,不至于荒废。”
陆沉舟捏起酒杯,烈酒顺喉而下,如刀子般割得人生疼。
温玉衍看出门道,此时也是唏嘘不已,说:“谁料。。。”
谁料他们生了情。
酒酣之时,已经是半夜。
凌云突然走进来,把醉醺醺的温玉衍抱了起来,冲陆沉舟点了点头,便朝着屋外的夜色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