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陈虎子说,“我问一个问题就走。你为什么反口?”
盛丹珍没有马上回答,她看着艾叶子,轻声说:“你很聪明,你真的很聪明……你说的话几乎都是对的,只是改了我和刘秋水说话的内容。让我和刘秋水,有口难辩。”
艾叶子眨了眨眼睛,天真地说:“可是要是姐姐你不说谎,我也不会说谎啊。”
盛丹珍笑了,整个人像一支被揉烂的百合,虚弱地仿佛在透明微黄的阳光下吹一口气就能飘走。
她笑了很久,趴在床上笑得喘不过气,眼泪都笑了出来,捂着笑疼的肚子。
等缓过气,她坐起来,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弹簧床锋锐的弹簧,轻轻说:“你只听了前半截吧?后半截,没听完,就跑了?”
艾叶子老实地说:“灯光架掉下来,我吓了一跳啦。”
陈虎子嘴角抽了抽,小声:“你这个笨蛋。”
艾叶子立刻凶起来:“你说什么!”
陈虎子立刻说:“没。”转头,看着盛丹珍,“姐姐你继续说!”
“你们感情真好。”出乎意料,盛丹珍看着陈虎子和艾丽梅,秋水般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羡慕,然而不过瞬间,羡慕淡下去,只剩下淡淡的失落。
“要是我和我弟弟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第15章
“弟弟?”陈虎子皱了下眉,猛地一抬头,“你是温伯伯的女儿。我记起来了,我在温叔叔家的时候见过你。”
艾叶子睁大了眼:“那个用拖拉机带我们去看姐姐跳舞的温伯伯?”
“是。”陈虎子点头,低声解释说,“她应该是温伯伯的大女儿,下边还有个弟弟……她的弟弟脑子有点问题,温伯伯就——”
“够了!”一反之前柔弱的模样,盛丹珍声音忽然拔高,末了,嗤笑一声,眼睛往窗外看去。
“他温大凡不配当我爸爸。”盛丹珍轻轻说。
“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他却把粮食拿来酿酒,送给陈书记……我每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他却拿布票让我妈给你做新衣服,送给陈书记的儿子来穿……只求给他的儿子谋求一个好职位!”
“给他那个脑子有病的儿子!”
盛丹珍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末了,笑着看向艾叶子:“你说我的鞋子好看?是,它当然好看,你知不知道那双鞋子已经穿了几年了?”
艾叶子摇摇头:“不知道。看起来……好像有点旧。”
“有点旧?”盛丹珍嗤笑一声,眼神迷蒙,“那双鞋子已经穿了十三年……十三年啊。”
“我喜欢跳舞,发疯一样地喜欢。”盛丹珍轻声说,“十三年前,我才五岁,秋水洲回来一个文工团的姐姐。她真好看啊,刘海和发尾都被烧火钳烫过,又卷又翘,整个人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想像她一样,就去求妈妈让我学跳舞,在外头跪了一晚上。膝盖都跪青了,才求来这么一双舞鞋。”
“文工团的姐姐走了,我没地方学跳舞,就去找郝老师,凌晨三点跑到她家,帮她洗衣服做饭……五点又要回自己家,逮着下午午休的时间求她教我跳舞,我这才学了一点基本功,进了舞蹈队。”
盛丹珍温柔地笑了笑,讽刺地看向艾叶子:“像你这样泡蜜罐你长大的女孩,应该听都没听过这样的故事吧?艾丽梅想学跳舞,每逢寒暑假,你爸和你哥就合计把她送县里去;要是有什么汇演,听说你两个哥哥还会帮着她包揽家务……我呢,我呢……”
艾叶子轻声说:“但是姐姐不能……害人呀。”
“害人?”盛丹珍淡淡勾唇,“今天早晨,我凌晨一点就起来,给爸爸和弟弟洗衣服……忽然看到妈妈在做葱油饼,我高兴疯了,还以为她是记起我今天汇演,不想让我空着肚子上舞台。结果你猜怎么样?”
“那个葱油饼是她做给陈书记他儿子的。”
盛丹珍摇着头,笑得花枝乱颤,“我早该知道,我妈一直觉得我是拖油瓶,她、温大凡、我弟弟才是一家人!温大凡可以为了弟弟花钱如流水,却连给我换一双舞鞋的钱都没有。我求啊求想吃得流口水的葱油饼,瞧瞧,她给了陈虎子。而陈虎子呢?”
“你丢掉的那张油皮纸,是我妈前几天特意去供销社买来的。”盛丹珍看着艾叶子,一贯掩饰得极其温柔平静的眸子露出一丝疯意:“陈虎子随手把葱油饼给了你。你把它当成零嘴,满不在乎地就给吃了。”
陈虎子忽然拉住艾叶子,抬脚往外走去:“走,她和她弟弟一样,脑子不太正常。你不要听她说话。”
艾叶子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的盛丹珍开口:“你不是想知道那场谈话我们后半截说了什么吗?其实只说了两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