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战乱,我也不会嫁给伍先生了。”
伍家伯母是广州世家,父亲又是当官的,自然不怎么看得起在香港白手兴家的伍家了。
伍先生是父亲那一代发迹的,家财愈积愈多,是香港富甲一方的家族。
国民党失势,官宦之家的小姐也要找堆钱来嫁,无可奈何之至。
其实伍先生已是香港新贵的第二代,一家子都是牛津、剑桥、哈佛、普林斯顿的留学生,伍家伯母还稍嫌失礼她呢。
盛太太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盛先生是史丹福的。
超乎他们这个世界之外的,他们都并非不友善,而是觉得那是有点不幸。
当然,作为爱护子女的母亲,她们的子女是不可以不幸的。
“女孩子要冰清玉洁,不要让男孩子乱碰,不然怎好意思把女儿送去个好人家。”
伍家伯母说。
“也不是单为这个,女儿家要自己尊重点,随便叫人拉拉摸摸的,便不够矜贵了。”盛太太说。
盛世华从小听惯母亲和众位世交伯母们的闲聊,她不在乎嫁给谁,只要是她心爱的便行了。
她也不想被人乱摸乱碰,但是在白日梦中,她又常渴望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她每一寸肌肤。
她是那么愿意让个暖烘烘的身体靠着,然而她又是那么的害怕男与女间的身体接触。童话世界中的王子公主,顶多是手儿碰手儿的,之后便是一个谜,也是她想像之外的事。
她多么希望李颀有一天也出现在游船上,他会比所有小伙子都潇洒俊美。
她试过拨他的号码,一边拨一边心惊胆跳,铃声才响了三下,她已吓得把听筒丢下了。
有一天和胖胖去看两点半场电影,碰见李颀,身边仍然有露西,还有几个十分时髦漂亮的女孩子。
胖胖虽然又矮又胖,老早放弃有什么高大登样的男生追求的奢望,但还是畏羞地,尴尴尬尬地,半笑地向李颀打了个招呼。
李颀神采飞扬地“嗨”了一声。
盛世华的心扑扑地跳,结果只是矜持地打了个招呼。
擦身而过之后,盛世华很想回头望望李颀,但又有点不甘心,就当没事人地跟胖胖继续走。
“怎么……怎么……我是说,怎么你话也不跟人多说一句?”胖胖结结巴巴地说,“到底人家答应了替我们画布景。”
盛世华一肚子气没处发,只好发在胖胖身上:
“要说,怎么你不说?刚才你笑得像木乃伊!”
“你叫水文君约他……嗯……大伙儿一起玩。”
胖胖也喜欢好看的男孩子的。
“谁要约他?谁要见他?”
盛世华一边在发脾气,一边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到底她偷偷地打过了电话。
对胖胖这位忠实的老朋友说假话,她有背叛她的感觉。
“胖胖,到我家来吃晚饭。”
盛世华带有歉意他说。
“好啊!”
胖胖是个直肚直肠的,怎想到盛世华心中已经拐了这许多个弯。
盛家的车子到了,盛大大刚游完中环,刚巧也在车子里。
她看牢女儿的方法之一,便是女儿的一出一入都由司机接送。
对女儿的同学,她倒是很欢迎的,反正都是一群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明天开学了,今晚早些儿睡。”
“是,伯母,我会很早回家。”
胖胖说。
回到了家,盛世华和胖胖相对无言。
胖胖根本是个不大说话的,有时盛世华叫了她回家,又被她闷得要死。
正在后悔请了胖胖回家之际,佣人跑进盛世华的房间说:
“大小姐,有位李先生找你。”
“找我?听电话?”
“不,李先生在客厅,前些时来过那位。”
胖胖面有喜色,盛世华在惊喜交集之际,更加后悔把胖胖请了回来。
胖胖是个不知好歹的老实人,总之盛世华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到底他来了!到底他来了!
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和李颀独处的时间!
“胖胖,你留在我房间好不好?”
“为什么要我留在你的房间?”
“替我想一想在班会里怎么通过《睡美人》的计划,你举手和议,同学们便容易搞点,她们是信任你的,想想,想想。”
胖胖有点失望,但又觉得真的要为老朋友动动脑筋,只好略为委屈地留在房间。
盛世华从二楼急急跑下通往主厅的楼梯,一转角,不禁慢了起来,因为妈妈已经坐在李颀对面。
李颀还是穿着刚才在戏院门口碰见他的衣服,一件清爽的白衬衫,一条白西裤。
盛太太脸带微笑,盛世华放下了心,至少李颀在妈妈第一次审阅中,没给她什么坏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