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颀虽是虚弱一点,但在烛光下,那张清瘦了的脸仍是双眉飞扬,鼻子英挺的,方方的中间有凹痕的下巴,仍是那么地动人。
“小盛,不要对我失望,不要担心我,你到美国念书去。”
“你怎么办?”
“傻瓜,都活了二十三年了。”
“我还未走。”世华说,“陪得你一天是一天。”
李颀不想说什么,只是哀伤地搂着她。
两个人依偎到天亮,堆着一块睡了。
翌日,李颀烧几乎全退了,世华跑下街里买了点面饭。
下午街上响起咚咚锣声,也听见小孩子们的吱咕集合声。
“什么事?”世华问。
“耍猴戏的江西老头来了,每隔几天都来一次的。没看过吗?”
“没有,”世华孩子气地说,“我下去看看好吗?”
“我陪你去。”李颀的身子有点晃荡,头晕了一阵,扶墙定了定神,“我们下去。”
“你支持得住吗?”世华抱着他的腰,李颀挥开她的手。
“当然支持得住,不要扶我,手牵手不是很好吗?”
李颀挣扎着走下楼。
江西老头一面打锣,一面嚷着些不知什么话,猴儿熟练地从残旧的戏箱里戴面具,一时扮孙悟空,一时扮大花脸。
那头黑狗也会演戏,会打转,会让猴儿骑着当大将军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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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华看得手舞足蹈。
老头儿很卖力,猴儿和黑狗也出尽浑身本领。
看了半个钟头,老头儿反着铜锣向观众讨赏,大人小孩都一哄而散了,掷角子入铜锣的没几个。
世华自动跑到老头脸前,细看那张沧桑的脸,在零落的一角硬币中,世华放下了五块钱,老头儿受宠若惊地谢完又谢,仿佛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赏赐。
李颀也摸了口袋里仅余的几元出来,放进了铜锣。
“怎么那些人看完不给钱的?”世华惊奇地问。
“通常都没几个给的,这儿是穷区嘛,谁有什么余钱?”李颀说。
“那为什么老头又常来?”世华不解。
“他还懂得去什么地方?去山顶,你住的华宅?怕老早给警察锁起来了。”李颀说。“路远迢迢,老头儿从江西把猴儿狗儿带到个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世华难过得想哭。
“每天捞几块钱,老头儿已经很满足了。”李颀说。
“那不是比做乞丐还苦吗?卖力半天,赔笑脸,人家不给赏还要笑。”
“那是他人生的最后尊严。”李颀说,“我们上去吧,我累了。”
上得到四楼,门口赫然站着个凶巴巴的老妇,穿着唐衫裤,剪齐到耳珠的白发全往后梳。
“不交租便别进去!”老妇用手挡着门。
“下个月吧,李婶,你知我有钱不欠你的。”
“三个月了,下月又下月,你有钱自己花了,不交租!”
“我真的没有钱,我又生病了,最近没收入。”
“没收入还陪女朋友上街呢,病什么?”
“别吵,别吵,”世华将口袋里余下的几十块钱塞给她,“先拿这些去,让我们进去,过两天把租还清给你。”
李颀阻止她也来不及,老妇忙不迭地接了钱,世华半推半赶地把她送下楼梯。
李颀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虚浮,世华把他扶入房间。
“你怎么办?”世华急了,“我没有钱,你又没有钱……我找胖胖来。”
“小盛你走吧。”
“我怎能走?”
“你不走有什么用?”
“你身体未复元,什么都没有。”
“你走吧,我活得下来的。”
“李颀,我就陪你坐在这儿。”
“小盛……”
李颀吻着她的前额。
这时门一推开,盛太太和司机出现了。
“世华,跟我走。”
“妈妈!”
“闭嘴,跟我走。”盛太太正视李颀,“你若不放她走,我报警去。”
“妈妈,他没做错什么,他病着。”
“跟着这个像野狗般的人干什么?他游手好闲,只等女孩子请他看电影,请他吃饭,世华,你盲了!”盛太太说。
“妈妈,不要侮辱他!”
“盛太太,”李颀抓着床架起来,“莫欺少年穷,将来你会没脸见我,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现在便没有脸见我,没有脸见我女儿,”盛太太看见李颀那有气无力的样子,对司机说:“下去,五分钟后再上来。”
“世华,司机在时我不方便说,为了替你们两个留个面子。”盛太太锐利的目光直视李颀,“李先生,不要说任何人扯谎,这一分钟我对着你,对着我的女儿,说几句话。”
一时间热腾腾的空气似乎变了炼狱的炉。盛太太的双绲边名贵丝质旗袍,在家里凉快,在这儿她抽出把精致的檀香扇来扇凉,也想扇开些汗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