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笃行眼中一暗,“但你用送粮当幌子,骗她来这里卖命,这是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替你去鞑子的腹地里送死!”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马暨忠的语气无可商量,“就这样定下了,别忘了,现在我才是天骁的主帅。”
听到这句,本应怒火更甚的戚笃行反而轻轻一笑。
营帐透出的光亮把马暨忠的身形映得忽明忽暗,他却觉得自己看这个人看得越发清晰。
“暨忠,你我共事这些年,我知道你一心想向上爬,这是人之常情。我很清楚,现在你忌惮我又需要我,一路追杀我的事、做的那些戏在大局面前无足轻重,我不想与你计较,但有一条,你要用我来帮你守下奎州,保住你从我这里抢来的位置,那就起码按我的规矩来。”
一席话说得马暨忠青筋暴凸,又无法反驳。
“不许用荆燕和她的那些机具去诱敌,那些是农民的宝物,要用来利国利民、为他们果腹的,不是你用来打胜仗的杀器。”
“不就是要烧敌军补给吗,我做得了,”戚笃行平静地望向对方,“而且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的心腹大患也就没了,一举两得。”
马暨忠看戚笃行像看到了一个疯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过了良久,马暨忠冷硬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我会拨一队人给你。”
戚笃行却轻笑着回道,笑里都是冷意,“先祝马将军,前途顺意,一路高升。”
说完,他转身大步从营帐中走出,外面天光大亮,他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恰好从指缝里看到了被值守士兵拦在主账外等候的荆燕。
他一时百感交织在心头,不自觉走向她,可当真的走近时,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荆燕看出戚笃行脸色里还未完全消退下去的隐怒,憋着笑逗弄起他来,“是谁说吃不到我的饭菜就抓心挠肝的,我看也没有嘛,连我来了都懒得来打个招呼。”
戚笃行怔了,而后反应过来,骂道,“陈宗这个漏勺!”
荆燕笑了起来。
自己心底话被人揭了,戚笃行向来冷面,竟然也看出了一丝不好意思,“既然……来了,女子身在军营里不大方便,我去托奎州城里的一户干净人家让你借宿,可还行吗?”
他同她说话,向来都是极有分寸地征求她意见,可越是这样,她越会想到那些信中字句:
“我本应死在息龙山中,是她救了我,我的第二条命替她搭进去也无妨。”
“我已成这世间的废人,然而她还有存活下去、立身于世道的志气。”
“若无计可施,我会坦白身份,以我之身,娶她脱罪,还请兄台勿怪罪。”
“我在这世上并无亲友挂牵,如我身死于沙场,我在京城的宅邸与俸禄就劳烦交予汝妹,她有一身世人罕有的本领,一定学得会如何打理。”
她笑意依旧,可心中一阵酸楚泛了上来。
那不像是信,更像是他孑然一身无人托付的遗言。也许他安平时就已经预料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背叛他的朝廷和属下再次利用,直到他最后一份价值都付之于沙场。
“我的事没那么重要,”她眼中有些湿润,可语气里却急切,“刚刚在那里面商量得如何,他们是不是非要下令让你送死?”
话说得突然,戚笃行朝她摇摇头,“是我自愿去的。”
谁知道荆燕听了,气得推了他胸口一掌,忿然道,“他们放的陷阱,你知道怎么还往里跳?这么想让我当寡妇吗?!”
戚笃行猛地望向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实在没见过这般……直白的女子。
可他懵了一瞬,胸口里就开始热流涌动,心怦怦直跳。那种压在深处的心思被翻出来,挑明了在面前时,他冒出了无数的疑问,她怎么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可是自己顾不上,也问不出,应证她所问的只有逐渐急促的呼吸,和躲闪和眼神。
“你知不知道每个人的命都很宝贵,”荆燕心里酸酸涩涩,眼角的湿意积攒起来,夺眶而出,“你活的这一回,起码在我这里,很重要。”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活着回来,我就答应你写在那封信里的话。”
她的话瞬间打消他所有的惴惴不安,就像他昏死在息龙山上,醒来时看到她第一眼后的那种安心。
他抬眼与她对视良久,生涩而试探地牵起她衣袖下的手,干燥柔软,两只手缱绻相握,一切尽在无言中。
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荆燕破涕为笑,言语间是自己鲜少流露的娇俏,“一封信一句话,就想让我白给你当一辈子的帮工,门都没有。”
她把他的手握地更紧,像是想要感知他手掌中的每一处纹路、伤口和厚茧,“我与这时代别的女子有些不一样,家产你自己要一同管,也不用三书六礼和八抬大轿,我只要你安然无恙,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