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七窍生烟,眼神恨恨地看向缘生剑,不知为何他对这柄剑,总抱有天生的敌意。
鏖战持续了足足八天,第九天的破晓时分,第一缕晨光穿过浮云,照亮了山坡上的尸山血海。
那里站着,唯一一个血人,他两手撑着剑,头颅垂丧的低着,若不是胸膛轻微的起伏,几乎以为那是个死人。
光束打在他身上,他动了动,手指像生了绣,动一动都要耗费良久的时间,手指松开剑柄,缓缓遮挡在头上,些微的阳光穿过指缝洒在他脸上。
“咚!”
他终是没了力气,仰面倒在地上,带着脸上厚厚的血痂,胸膛的起伏逐渐均匀——睡熟了。
缘生剑脱手,剑柄咣当砸在地上。
殷停看见,缘生剑从剑柄的凹槽处,流过浅浅的灵气溪流,顺着纹路,滋润了剑身。
灵光中,缘生剑如活物般散发出活泼稚嫩的气息,它如蹒跚学步的孩童,剑尖是它的两足,在地面上向上蹦跶了四五次,它终于认识了自己的“手足”,与之相处和谐,猛地一蹦跶,“站”了起来。
它靠近乐知,将剑身挤进他的身下,似乎是想用自身为支点,将乐知翘起来。
然而,它的力道实在太过微小,它并不泄气,接着激发出一道瘦弱的剑气,弹在乐知的脸上,似乎想将他唤醒,然而却只能撩动他额角的碎发。
依旧是无用功。
天上旁观的殷停再次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他又感到了,这才是更复杂的情绪——依赖,愤怒,埋怨,悲伤……
以及强烈的,让其余情绪全部沦为附庸,决计无法忽视的心愿——
“我”要变成人!
……
姜国,松阳府郊外。
空无一人的乱葬岗,空中像被小刀划拉了道口子,吐出了一个昏睡的人。
正在下坡上,此人咕噜噜滚了几圈,“嘭”地撞在用草席子裹着的仁兄身上,停了下来。
几只正在享用腐肉的野狗吓了一跳,纷纷作鸟兽散,藏在远处夹着尾巴,露出猩红的口腔,警惕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半晌,见此人依旧没动静,几只野狗缓缓靠了上来,闻着新鲜的人味,兽瞳中泛起贪婪的光,纷纷耸动着鼻子,张卡大口,露出獠牙,就要享用美味!
什么动静——殷停倏地掀开眼皮,入目便是腥黄的獠牙,拉丝的唾液在他眼前放大。
“艹!”
殷停咋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随手将几知野狗打退了出去。
野狗在地上摩擦后退,发出呜咽的叫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他环顾四周,却没注意到脚下,不慎一脚踩到了那位睡在草席中的仁兄。
软软的脚感让他心头一麻,忍着不适向下看去,只见他的脚就剁在仁兄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的脸上,仁兄有些时候没洗漱,野蝇绕着他起舞,腐烂泛白的肉散发出阵阵恶臭。
殷停受到惊吓,一脚将仁兄踹飞了出去。
好半晌,他才换过劲来,心中边默念着“冒犯勿怪”,边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一气跑出四五里地,一座低矮的城池遥遥在望,他才停下脚步。
这城怎么这么熟悉?
越靠越近,直至看清城楼上写着的三个斗大的字——松阳府。
这不我老家吗?
殷停瞪大了眼。
第90章 隔世
恍然如隔世。
城墙上漆过的三个大字,经由多年的风水雨打,天灾人祸,已是斑驳腐朽,露出漆下虫蛀的框架来。
最后的府字,固定用的楔子脱落了半根,原本方方正正的字便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勉强挂在墙头上。
笔直的一条线在最后打了个弯坠下,透着说不出的颓气。
经年时间,松阳府又衰败不少。
以往应卯似的盘查出入城百姓身份的官兵也不见了踪影,城门摆出个喜迎八方来客的空荡模样。
城楼两头坐落着的瞭望塔上也早已人去楼空,竹椅和云梯随意挂在墙上,也是被虫蛀过了。
城门前人来人往,此时没了秩序,出城的和进城的人混在一处,你推我搡,哄哄闹作一团。
一时是你踩了我的脚,我非得踩回来,一时是你家孩子推搡了我家孩子,孩子哭声震天,两家大人也各不相让,一时又是推着独轮车的农户被人偷了菜,气势汹汹地四处寻是谁顺手牵了羊。
其中间杂了些,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眼神把空洞的逃难人。
他们或是被山匪劫了道,或是为了逃避兵役,或是老家遭了难,千辛万苦逃到松阳府来,是为了在南边挣出个人样。可亲眼看到了松阳府的败落,方才认了命——这天下,已不存在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