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正阳答得云淡风轻,可落在纪明耳中,却不是这么简单。
那日他从明理堂后的小门回了院子,第二日桑家三姑娘就告了假。其间如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到桑沉焉两日后再来上学,照旧跟钱弗若吵吵一番,得知她现在苦恼别的事去了,桑沉焉落下去的那口精气神登时回来。
正是天助我也,就没什么是她桑三姑娘不能做成的。
坚韧如桑沉焉,下学又等到很晚,终于在夜幕四合中,等到了从东侧而出的纪大公子。
今日很不一般,纪明没有同她遥遥一拜便走开,而是缓步行到她跟前,最后在三五步开外站定。
第一次离纪大公子如此近,桑沉焉越发被他的气度震慑。这人身着素衣,连个暗纹也无,于天边最后一点霞光下,周身笼罩着金光,宛如神祇下凡。
“听闻前些时日桑三姑娘病了?”
桑沉焉点点头。
而后便是如夜色一样的沉默。
“之前桑三姑娘多番寻我,是为何事?”
他站在庭院中,任凭微风撩起袍角,一动不动。目光虽然柔和,但却有着看透一切的了然。盯着桑沉焉,叫她无端想到一个词“先生。”
在这样的眼神下,说谎、胡闹、小九九都无处遁形。凡是其所见,皆逃不出这人的掌心。
桑沉焉心中暗道:选这样的人做先生,到底好不好?
她尚没想个明白,便已经脱口而出,“妾愚钝,想寻纪大公子讲学。”
像是料到她会如此说,纪明不动声色,“汤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可姑娘们无需科举,念书不过是懂些道理,学些本事。这些东西,想来汤先生素日对几位姑娘的教导,已然足矣。”
话至此处,停顿片刻,望着桑沉焉的眼睛,如一条锁链,直直望到人心中。
不过是姑娘之间的胡闹,也是憋在心口的闷气,搅得纪大公子不安了好些时候,桑沉焉自知很没有道理。
然,到了此刻,还能退怯不成!
这可不是她桑桑会做的事。
她素来没有急智,在纪明目光下更显得思绪混乱,立时脱口而出,“妾不想再做明理堂最差劲的姑娘。”
此话一出,桑沉焉也被自己的实诚惊吓到。说出去话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她只能羞愧地低头,试图让夜色完全掩盖自己。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
第4章 先生
◎那抹笑,过双颊,上眼角,猛然入怀◎
转眼就到了腊八这日,心知已然没了拜师的可能,桑沉焉甚是无精打采,连一向只顾着安心念书的纪挽月和纪皓月,也都上前安慰。
“桑姐姐,你今儿是怎的了,莫不是汤先生布置的课业过于难了些?跟我说说,或许我知道一点呢!”
不过才十一岁的纪挽月,说起话来颇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气。
七姑娘纪皓月也在一旁帮腔,“可不是,桑姐姐堪堪病愈,可不能再日夜苦读了。”
若不是知晓她二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单就这两句话,桑沉焉能跟人好好掰扯掰扯。
桑沉焉无甚可说,简单谢过二人,说道自己只是病愈之后有些虚弱,不是什么大事,这才作罢。
三人嚷嚷好一番,以往遇见这等事情,钱弗若肯定早就过来插话了。今儿到是奇怪,她跽坐于地,低头看书,愣是一点过来凑热闹的意思也无。
到底是素日里凑趣打闹的姐妹,桑沉焉就着跽坐的姿势,往后仰了仰,低声问,“钱三,你莫不是也病了。”
钱弗若继续佯装看书,一丝应答也无。
桑沉焉继续:“莫不是你已经求得纪大公子做你先生,就等着来我跟前显摆了?”
此话一出,钱弗若如同被人踩了尾巴,陡然来了精神,“别说这事儿,丝毫没有希望。我跟你讲,他往后就不是我表哥了。我去找四公子做我的表弟。”
“怎的,才七岁上下的四公子也能做你先生了?”桑沉焉险些笑出声来。
不知为何,纪家这一支,子孙繁盛,可除开外任的二爷和三爷,大爷就纪大公子一个,连个姑娘也无。四爷倒是公子和姑娘都有,可最大的纪挽月,也不过才十一岁。
跟已然十八的纪明,差得多了。
钱弗若听得捏紧了拳头,挥了挥,余光瞥见认真念书的两个表妹,往书案挥去的手猛然顿住,转而捏了捏自己的衣袖。狠狠地,起了褶子才作罢。
若不是早课还未散去,她二人又能吵吵起来。
姐妹间的打闹,总能缓解难过的情绪。早课结束之后,二人你来我往,皆又开心起来。
都是明媚娇艳的年纪。
……
午后桑府的下人来送腊八粥,先是去了福荣院拜见老夫人,行到前厅见过戚夫人,而后方来到明理堂,给姑娘和公子们都送上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