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碰到茶盏,想起适才纪明一口饮尽。
全没了。
复又将手缩回来,再靠近些去找纪明问话。又想着先生跟前,身为学子怎能拷问先生呢。
一瞬之间,三五个主意在脑中来回,一个也不能付诸实践。
桑沉焉气急,混沌之间又靠近了些,矮着身子仰头去找纪明低下去的头。
本就心绪不宁的纪明,万不料她这番动作,一时有些跟不上。心跳如鼓,鼻尖少女幽香萦绕。
他只觉自己口干舌燥,喉间似有万只蚂蚁在噬咬。
四目相对,纪明能从她焦急的眼神中,瞧见满脸紧绷的自己。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袖。
胸腔的心跳,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明明知晓她半分其他的意思也无,自己应该退后,应该阻止她的靠近。
乱哄哄的脑子,不能指使身子做出甚举动来。
只能呆愣当场,任由她细细打量自己。
“先生,竹叶青真的比不上龙凤团茶么?”
桑沉焉仰着头,满是真诚地发问。
见她眼中只有茶,只有先生。纪明已然停滞的脑子,登时活了过来。猛然退后起身,三五步行至书架前。
胡乱取了一卷书册,翻看起来。
他这番动作,委实太过突然。桑沉焉很是不解,快步跟上。
立在纪明身后,数落道:“先生欺负人,不过是杯茶,好喝与否,真的这般难说么?还是先生觉得我就要退学了,用不着应付我这不着调的学子了。”
三两句话,桑沉焉越说越是委屈。本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可这眼泪就是止不住。
说道最后,已经能听见抽泣之声。
纵然纪明如何聪慧,如何料事如神,也半分没料到是这个模样。
是啊,她就要退学了。
往后许是再也不见。
是冲动,也是自己约束不住的心跳。
就这一次吧。
他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
而后转身,蓦地瞧见桑桑双眼含泪,眼眶微红。倔强地瞪着一双杏眼,好似如此这般,泪珠就不会往下滑落。
心乱如麻转瞬之间变成锥心之痛。
纪明伸出手,颤抖着靠近。恰逢一滴泪珠落下,行到她圆润的面颊。
顺势拭去这颗泪珠。
“竹叶青很好。是我没习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你。莫要生气,都是我的不好。往后再也不会了。”
肤如凝脂,细腻滑嫩。这颗泪珠,宛如流于玉石上的清泉,如斯景色,一眼难忘,终生铭记。
“真的。既然先生如此喜欢,我往后日日为先生准备茶水。”少女的眼泪转瞬即逝。
往后,当是再没有往后了。
他多想习惯这清泉,这玉石。
终究不过是妄想罢了。
第28章 不行
◎先生怎么就,就……不行呢!◎
泰康二十年腊月二十, 明理堂闭馆。
腊月二十二,桑沉焉在绛雪轩念书的最后一日。
这日,纪明任何功课也没吩咐, 连平日里总是说起的卫夫人小楷练习得如何,也一句没问。
难得, 最末一日, 纪明在桑沉焉跟前摆起了先生的谱, 让人添了好几次茶水,又让人去厨房取点心。
“后厨有个贵妈妈,做的五香糕不错,劳烦三姑娘去一趟。盯着贵妈妈做一碟子来。”
纪明恍若恁事儿也无, 双目紧盯着书册,朗声吩咐道。
桑沉焉全然没有多想, 只当是先生对她这个学子很是满意。笑着应下。纪府的地方,除开纪尚书的东风楼,纪明的二月天,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连个领路的女使也不用, 乐呵呵出门。
她出门,习惯先迈左脚。今日穿着天水碧长裙,出门之际必当略是提着裙摆。
从她转身之后,纪明便一直盯着她。心中如是念叨, 一息后笑开。
果真如此。
她迈了左脚,提着裙摆。
与自己所想并无二致。
姑娘好似山涧蝴蝶,在绛雪轩前的如意踏跺上轻快舞步。沉稳冷清的天水碧,也被她穿得灿如朝霞。
她好似一道天光, 不知何时破云而出。
他自己这个生于泥泞之人, 仰望天穹, 能得一二天光,已然是上天的垂怜。
不该多想。
也不能多想。
几番挣扎,数次自我约束。纪明缓缓起身,行到身后的百宝架前,将一个普普通通的匣子稳当当托在手中。也不打开,来回抚摸雕花。
这雕花乃是一株海棠,是他特意嘱咐掌柜刻上去的。
冬日的海棠,火红,热烈,寓意春日将近。每当想起娇艳的海棠于初春绽放,纪明就随之想起桑桑。
深深喟叹,将其放入书架最深处。
这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将来。
现做一碟子五香糕,约莫得半个时辰,纪明自己研磨,默下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