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怔住,满腔的关切之言,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难为纪明。素日里他连个亲近些的妹妹也无,跟在京的两位堂妹,也不甚熟悉。对姑娘们的言语机锋,转弯抹角,属实是没有应对过。
翻箱倒柜,搜肠刮肚。这,他的居所二月天,就是一并算上书房绛雪轩,拢共进去过一个姑娘,哪里来的什么丫头。
委实冤枉。
“我何时跟丫头们闲话,只是听说你回得早,面色不好。我来瞧瞧。”
“先生这般关心我,”桑沉焉说着,心口发闷,话未过脑,脱口而出,“今儿春风居那多姑娘,先生也是这般关心的。”
说罢,她低头不去看去他,一股脑盯着手中的油灯,好似一点不关心纪明如何说。
偏生她整个人,整个心神,都落在耳朵上,都落在纪明衣袍上。
今儿为何来了这多姑娘,自然出自戚夫人之手,纪明明白。可尚为解决之事,何必落在她跟前去。
纪明仅是说道:“我听闻你不好,收拾停当便匆匆而来,从未过问其他姑娘。她们如何,与我无关。今日不问,往后也不会问。”
听罢,心中舒坦不少,桑沉焉喃喃道:“我无事,不过是听了钱三的话,有些惊讶罢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真的?”
“先生答应过不骗我,我自然也不会欺骗先生。”
纪明盯着她垂下的脑袋,略是叹息,轻声叮嘱,“现在已是夏日,莫要仗着自己身子骨结实,不拿小病小灾当回事。万事万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大病大灾,也不是突然而至。你要放在心上……好好照顾自己。
我如今得了官身,不能日日来看你。你一人,切莫忌讳行医……”
絮絮叨叨,说了好些。
嗓音清亮,缓缓道来,顺着夜色晓风,顺着月华清辉,如同涓涓细流,流入桑沉焉心中。
她点头,小声应下。
纪明盯着她后脑看了许久,也不见她正经看来一眼,心中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细细叮嘱,落魄而去。
顺着原路,回到府中,打算去正房跟戚夫人说话。
还未进门,就见漆黑一片,一丝光亮也无。而田妈妈恭敬候在门口,行礼,“公子,夫人有些累着,提早歇下了。公子若是有事,明儿再来不迟。”
正房门外的两盏挂灯,散发昏黄的光芒,照在田妈妈脸上。恍恍惚惚,看不真切。纪明心知,这必定是阿娘的意思,阿娘也必定知晓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逐星小筑。
如此,且是派人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也罢,横竖桑桑的笄礼,尚且有些时候,还有功夫跟阿娘说个明白。
是以,纪明拱手谢过,悄然回到二月天。
不用人伺候,从柜子最里侧,翻出去岁的簪子。
这个物件,放在暗不见天日的壁橱中,已好些时候。光亮如初,不见一丝暗沉。
它该见见天边云彩,落日晚霞 。
……
翌日一早,桑沉焉前所未有的精神,早膳后跟着褚夫人、桑钰嫣在花厅理事。
这是个寻常日子,不过是采买一些后厨所用的日常物件,而后记账,分发对牌。一个时辰不到,就已调理停当。跟在自家阿娘身后,有样学样,桑沉焉摸到几分管家的味道。
出得花厅,自我劝慰:这些东西,不是多艰难,就是她这样的人物,费些功夫也就学成了。
往后的日子,桑沉焉试着在账本上写下第一个字,脑中念着纪明所给册子中的内容——米粮几何,产地何处,价几何,采办何人,入库何人……
细小杂碎,一一记录。
某日桑钰嫣从旁瞧见,高兴道:“桑桑这笔账记得真好,我回头跟阿娘说,以后也这般记账。有来有去,出帐入账,得体合宜。”
桑桑猛地搁下笔,看向桑钰嫣,高声道:“二姐,真的好么,我做的真的比之前好?”
那模样,活像个忐忑不安小孩,盼望长辈给与点点肯定。
桑沉焉心知她为何如此,走到跟前,拿起还未干透的账本,细细看来。待这一页干透,又翻看前页。
极为细致,一字不落。
桑沉焉在一旁焦急搓手,心急等待。
翻至最前一页,桑钰嫣夸赞,“很好。这半月来,精益良多,比以往都要好。你是如何做到的?”
桑沉焉看向二姐,笑得真挚热烈,“我跟着先生给的册子学的。二姐,我可是越来越好了?”
桑钰嫣怔住,心中几个念头翻过,不过是须臾之间,笑开,“那是自然,越来越好,越来越有京都贵女风范。”说着,在她眉心一点,“等过些时候阿娘好一些,给你操持及笄之礼,不定多少人上门求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