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外要打理上流社交应酬,回家要处理家务——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妈在做。我爸只需要坐着就好。”
“哦对,他除了坐着,还会指挥。”
“我小时候常觉得家里的沙发上,坐了一只巨大的鼻涕虫,它几乎黏在沙发上了,下不了地。”想到小时候的幻想画面,我笑了。
“其实关于这些记忆我也只是很模糊啦。等我6、7岁时,我的母亲病了。当然,我不怎么在家,你懂的。”
“你那么小,在哪?”王子问。
“在野外啊,在树林里,在山丘上,在小溪边玩耍。”
“我特别喜欢森林山川河流,我对大自然很痴迷。”我看着火光,笑道。
“所以你问我因为那条绿蛇,家里有没有人教训我?没有人会管我的。没人在乎我拿的是绿蛇还是老虎。”
王子盯着我,看起来还在十分专注地等我的下文。
我继续讲:
“母亲起初只是咳嗽,还常会弯着腰,捶自己的腰背和手臂。”
“后来便常常直不起腰了。”
“再后来,她的头发也不再打理、变得凌乱;脸色苍白,身子变得越来越瘦小。”
“但她还是在干活,家里的事情还是她在打理。爸爸会凶她,觉得她变得无能了。”
“如果精神面貌实在不好,老爹就让她不用出门,但家里的家务还是照做。”
“之后——大概到我8岁的时候,妈妈躺下了。”
“也就是在妈妈躺下的那一年,我增加了在家呆的时间。”
“我时常会坐在妈妈的床边,盯着她看。”
我盯着火光后的黑暗,蹙眉:“因为我很好奇,我很奇怪妈妈到底每天在忙什么、为什么又突然不忙了?为什么不愿意下床了?她平常在想什么?”
“但我只看到了一张苍白无力的脸,以及空洞无神的眼睛。”
“有的时候,妈妈的眼睛里会忽然迸发出情感,看着我,然后流出些泪水。”
“这个时候,我就会凑上前,摸她的脸,问她怎么了。”
“但她从未回答过我。”
“小时候的我觉得,妈妈很怪,也很神秘。是不可了解的人与事物。”
“自妈妈完全病倒后,爸爸从没踏足过她那间屋子。医生也没有请过。”
“妈妈的屋子总是阴暗、闭塞。我时常会把窗户打开,坐在窗户上跟对面的大山聊天。”
“有的时候会在她的屋子里坐一天,直到太阳下山。”
“我呆的时间长了,妈妈看我的眼神里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松动。她甚至能动一动手臂和脖子了……我已经很久没再见过她动身子了。”
“我以为那是她好转了。我想,她大概不多久又要起床去做一堆乱七八糟的活了。”
“然后在那不久,我10岁那年,妈妈死了。”
“是突然死的。我那天在屋子里玩了一天泥人,我以为她又是睡着了。但是我不知道,她那天早上就已经咽气了。”
“妈妈死后,爸爸办了很大的葬礼。在葬礼上哭得很凶。妈妈的家人们也哭得很凶。”
“我继续开始了在外面疯玩的日子。”
“其实那段呆在妈妈屋子里的日子我并不喜欢,我觉得很憋。”
“妈妈死后,爸爸恢复了生龙活虎。他开始频繁外出,听邻居们的说法,他大概是恢复了跟母亲结婚前的那段日子。”
“有一天我玩完回来撞到正意气风发要出门的老爸,他看着我忽然惊吓了一跳似的,然后惊讶地对我说:‘噢!你竟然这么大了!’”
“他大概忘了我叫什么名字。”我对王子挤了挤眼,笑道。
他眉头微锁,没有笑。
“老爹的速度很快,在我12岁那年,他便又结婚了。”
“这次的结婚对象是一个逐渐沦为上流社会边缘的贵妇人——他的贵族老公刚刚去世不久。”
“是我的后妈。”
我盯着耀眼的火光,嘴角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
“后妈还带来了两个姐妹。一开始,她们仨刚进家门的时候,我能感到家里更死气沉沉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覆盖在我们那所房子里。”
“我照例还是每天出去疯玩,晚上只回家睡个觉。”
“老爹还是把我当透明人。但他对后妈很热情。”
“但是很显然,家里突然来的三个人——都对我有所注意。她们很明显能看到我,只不过不跟我打招呼。”
“后妈很严厉,对老爹很凶。两个姐妹也很沉静,永远挺直腰板不说话。”
“我当时觉得她们仨很像,都板着脸。”
“在那两年里,我们之间是没什么交集的。”
“除了有些时候,我浑身是淤泥,或者头上顶着一些棕熊毛发时,我那两个姐妹会带着惊诧的目光看着我。她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我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