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苦笑。
“其实,”魏山意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里又控制不住的哽咽,字字句句都无法连贯说出来,“其实,那些信不是他写的。”
秋禾脸上苦笑还未褪去,疑惑地望向他。
他悬而未决的眼睛像头独舐伤口的小狼。
“是我,是小时候的我。”
魏山意的外婆是上海来的知青,外公是细阳三小的数学老师。
知青回城的户口名额给了家里唯一的舅舅,姨妈读了大学去了庐州。
只有魏秋云一个人为了节省家用,早早中专毕业做了百货大楼的售货员。
魏山意的外婆怕没学历的女儿结婚后小两口撑不起家,把家属院给了老许,并用了老许的名字。
零几年,父母去世,魏秋云下岗,去邻居家做了几年的保姆。
后来老许拿房子抵押,做生意发了一笔财,顺其自然的在庐州添了新房。
他没接她过去,也没和她离婚。
她也没问过,只是不断地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风流事儿。
她从丈夫的唉声叹气里早已知道,自己和六岁半的儿子成了丈夫辉煌人生中一颗烫眼的钉子。
魏山意一直营养不良,直到小学毕业,他的身高都没有超过一米五,又矮又瘦,像棵豆芽菜。
不起眼的同学还可以在学校安心做个小透明。
可他连不起眼都算不上,只能沦为霸凌者一眼望去最合适的目标。
一年级时,他下课从来不喜欢在操场疯玩,连上厕所都尽量克制。
那时,距离07年央视那条关于招远泉山学校踩踏事件的新闻还很遥远。
下课时,老师只待在办公室里喝茶唠家常。
老师们对于同学间的矛盾总是视而不见。
遇见有学生哭着喊着来告状,有背景的就区别对待,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各打五十大板。
他知道只要他走出教室,就会被隔壁班的一群肆无忌惮的壮孩子拎着衣服领子拖出去。
他怕泡在苦水的母亲为他哭,他能做的就是不给家里惹事儿。
“你们谁干的,给我出来!谁叫你们欺负同学的?”
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放学铃声刚响起,各年级的学生就拼命的挤出教室。
挑事儿的,吹口哨的,比赛干脆面水浒英雄卡的,闹得人直耳鸣。
魏山意被一群小孩儿踩在脚下,手足背都要断了。
密不透风的人潮,喧哗的噪音,没人听得见他求救,连老师也不愿意惹事儿。
“我扶你去花坛坐着!剩下的,一二三四五,你们几个谁都不许走!”
几个小男孩看着身高快到一米六的学姐发飙,都有些后怕,立刻跑开了。
秋禾追在后面好一阵子,直到他们混在人群,再也找不到,只好作罢。
“我是三年级的,我叫秋禾,你是哪个班的?你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下午我帮你找老师。”
魏山意挣扎着从红砖地的操场上站起来,黑乎乎的脸此刻泛起了红晕。
她太高了,他不敢抬头看她,他拉了拉书包带,缓缓的说了句:“不用了,谢谢。”
“你等一下,我这里有瓶正红花油,奶奶让我带的,你拿回家涂在摔疼了的地方,很快就会好了。我知道,你是不敢让家人知道是不是?”
真可笑,被霸凌的人往往要为霸凌自己的人遮掩。
在学校怕不受欢迎的自己丢脸,在家里怕家长责怪为难。
霸凌者倒有恃无恐,骗吃骗喝,活得自在逍遥。
魏山意转过身,点了点头,他头发凌乱,浑身是土,声音细小怯懦。
“去洗手台洗洗,你妈妈就不会发现了。”
九月暑气未消,鸟雀还在梧桐树上聒噪的叫着。
秋禾拍了拍魏山意头发上的尘土,打开水龙头拿随身的手帕给他结结实实的洗了把脸。
“你还没我弟弟大吧,你几岁?”
“我六岁了。”
“我八岁,叫我姐姐。”
魏山意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脸,一言不发的撇着嘴角,默默地走开了。
只听见秋禾在身后大喊:“喂,那小孩儿,站住。
“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回击他们,你不伤害别人也别让人伤害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来三年(四)班找我。”
他不擅长回答女孩儿的问题,尤其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热情的善意。
他怕欠人情,又怕自己的报答被人轻视,索性冷漠的不予回应,这样最好。
尤其是她两只如黑棋子般的眼睛清泠泠的望着他时,他的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他转身镇定的走出校门,一次也没回头看。
他不管日后如何。
被霸凌不只是有身体的苦楚,更多的是无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