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跑回宅子,不许骑马。”景星延面色愈沉,语气里结着冰碴。
卞遵想想从新娘冢到尹宅的漫长道路,虽觉得腿软,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当下“龙须”被削去半截,形象欠佳,有些现眼而已。
可紧接着,景星延的下句吩咐传来:“我见你刚刚自我感觉很是良好,近一个月就保持这个形象吧。”
卞遵:……
我笑了,我装的。
卞遵遇到景星延苟下一条命,季夏那边却仍在水深火热中苦撑。
外头三拨人肚子里坏水流得风格迥异,新加入的第三批与前两批人又有不同——他们像跟谁都有仇,疯狂地与所有人进行无差别厮杀。
正房房门不断被撞击,箭矢见缝就往里射,其中一支紧贴季夏平整的肩头飞过,没入被虫蛀得斑驳的木梁,引起一阵剧烈摇晃。
季夏往肩上摸了一把,无比庆幸没长斜方肌那块肉。
惊魂初定,又一支箭长了眼似的直取她面门射来。
季夏:糟糕,脸我还是长了的……
肩膀被猛地一扯,闻怀初拉着她避过那支“毁容箭”。
“你还真一点武都不会……”他说着又挥落一支箭:“怎么敢不管不顾冲过来的,我还当你是藏拙。”
闻怀初半点不知怜香惜玉,扯季夏的力道粗暴至极,季夏猛一个趔趄,适才匆匆跑来时颠松了一半的头发彻底散落,埋怨似的打在闻怀初手背,引他触电般缩回了手。
闻怀初缩完,又觉自己这动作像个被轻薄了的小姑娘,扭捏得不成样子,于是找补似的伸手撕下季夏剩的半边小胡子,刻意挂上好似刚摸了脸蛋揩了把油的轻佻:“漂亮小姑娘,跑这儿来干嘛?”
季夏适才光想着卦象,一时竟忘了来新娘冢的初衷,这会儿被他提起,反应过来立即问道:“现在几时了?”
“亥时?子时?”说了没两句,又有支箭朝他们射来,这回闻怀初扯季夏的动作用了绅士的力道,堪堪避过箭矢,续上没说完的话:“这荒山野宅也没个滴漏,谁知道……小心!”
他们今晚委实不大走运,刚刚那支箭在被他们避开后,再次射进了那根摇晃的木梁,木梁在“吱呀”呻*吟一声后从中断开,又很是不巧地正倒向二人站的位置。
闻怀初耳聪目明,反应奇快,无奈他今日穿的是与闻怀宁出嫁时一模一样的婚服,仓促间被繁琐下摆绊了下,这一滞便拖累了速度。
眼见避无可避,他小幅调整了站位,确保将季夏护在身体侧下方,自己则避开要害用左肩扛下这一砸。
碰撞声后,是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咔嚓”脆响。粗壮的木梁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砸在闻怀初肩头,直接击脱了他的肩部关节,滚落在地扬起一片尘灰。
漫天尘灰里,闻怀初眉心紧皱,咬紧牙关把一声闷哼压抑在喉间,一时痛得支撑不住身子,软倒在季夏的肩。因为疼,他喷出的呼吸都在发颤,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喷在季夏裸露的颈项,每一下都刷足了存在感。
流矢仍在飞射,在不大的正房横冲直撞,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季夏却好似隔离在喧嚣之外,耳畔被闻怀初的呼吸包裹,清晰得声声入心。
周围刀光箭雨,他们相偎沉默。
就在这时,又一支箭拖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打破静谧自上而下射来,箭头直指闻怀初,似要把他钉穿在地心。
闻怀初满头冷汗,脱掉的关节尚未复原,稍一动就疼得钻心。这一晚,又是身又是心,他真的很累了,于是他阖上眼没有再躲。
身上忽的一重,他愕然睁眼,竟见季夏从他身侧翻身上来,用一个拥抱将他护在了怀中。
生命里总有那么几个刹那,能被当下的际遇跟心境拖得无限长。
譬如此刻,飞来的箭停在半空,闻怀初惊愕难掩的眸撞入季夏下垂的视线;京城居民区,寻常百姓家的滴漏刚漏完一壶,街道上传来敲锣打更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外头保护闻怀初的一波人已被其余两批屠了干净,没了阻挡,越来越多杀手砸向正房房门,房门摇摇欲坠;门内,敖朝死命抵挡仍难挽狂澜,埋藏三年的秘密冒到嗓子眼,亟待寻时机脱口,看向闻怀初时正见那只飞在空中的箭;新娘冢往北的大道,卞遵拖着滑稽的半截“龙须”奉命狂奔;东面小路上,新加入的一波人已能看出身份——他们奉景星延之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等候在稍远些的地方随时准备接应闻怀初;荒山脚下,景星延策马把周围翻了个底朝天后,总算在此发现了简云桉的鞋印,朝黑暗中狰狞的荒山投去疼惜一瞥;白骨堆中,简云桉抱紧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抬眼,一颗星星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