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九歌也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烛光,注视着他的脸:“那陛下犹豫什么呢?”
“我……”柴桑一时语塞。
“今日刚接手卫州,诸事繁琐,我想让你和李叔暂且留在这里,帮着理一理。”话出口,柴桑立刻悬着一颗心。
他话说的委婉,九歌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自去年卫州一战,李彦明左胸中了一箭后,身体便大不如前,这次若不是他苦苦相求,柴桑原是不打算让他出征的。眼下,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休养一番。
而她,腹中胎儿不足三月,胎像不稳。行军打仗不比别的,个中的劳累艰辛以她现在的身体,还真吃不消,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别说胎儿,便是她自己都随时有性命之忧。
“那我留下来。”九歌二话不说,直接应了下来。
她如此爽快地答应,倒是让柴桑吃了一惊,一时竟有些转不过来,嘴里连连说着:“对,你留下来,帮帮李叔。他打了一辈子仗,城中的事宜,怕是真的应付不来。”
“不过你也别太累,我已物色好了人选,左右过几日便有新刺史上任,你帮着他们捋一捋就行。”
九歌见他今日说话格外小心,生怕哪一点惹得自己不快,便嗔怪道:“晓得了,怎的这样啰嗦。”
柴桑却并不理会,手抚上她的脸颊,眼中充满了担忧:“你好生将养着,待南边形势好些,我便赶回来。”
“倒也不必急。”他的头发垂了下来,九歌手中拿着一缕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行军在外,但求一个稳,急了,便要生祸端。你脾气一上来,柏舟他们谁都不敢劝。”说着,九歌的手覆在柴桑的手背上,随后与他十指相握。
十指连心,两人的心中顿时袭来一阵暖意。
“如今你手握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凡事定要三思而后行。”
“我记下了。”九歌的叮嘱,柴桑很是受用,她是离他最近的人,对他的脾性摸的最清。
高处不胜寒,如今众人对他说话,都要藏着几分,唯有她,一片诚心相对。
说完,柴桑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避过她的身子,翻身下床一通找,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个荷包走了过来。
“不会又是上次那个吧。”九歌调笑着说。北征时,他便拿着这样一个荷包交给了她,后来被她还了回去,这东西他可宝贝得紧。
柴桑笑了笑,也不恼,坐到床边,将荷包递到九歌手里:“拆开看看。”
九歌拿在手里,却没有动,一脸不信地瞧着柴桑。
看她这副样子,柴桑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拆开看看,发什么呆。”
九歌难掩眼中的笑意,随后轻轻将荷包拆开,里面是一张纸和一块玉。
九歌举起那玉,对着烛光来看,成色普普通通,并无出奇之处,随后将玉放在手心,展开那张纸。
这是一张寻常的信笺,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沅芷”。
九歌脑海中闪过两句诗:“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当年离开澶州时,我应了你,为你取字,这便是。”
柴桑的话从耳边划过,九歌死死盯着这两个字,像定住了一般。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当年的全部事实,胸腔中的震颤却多年没有消减。
“思公子兮未敢言”,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他曾寅夜踏月而来,却一句话不说,只在一片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
“陛下自己收好吧。”九歌把字条合上,同玉一道装进了荷包,塞回了柴桑的怀里。
听到九歌语气冷了下来,柴桑有些手足无措:“这本就是给你的。”
“当年的我,确实梦寐以求,但如今的我……”九歌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已经不需要了。”
“赵九歌三个字,足以道尽我一生荣辱得失。”
说完,九歌躺回了床上,柴桑愣了片刻,最后只得默默把荷包收了起来。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不太安稳。
翌日,柴桑登上战船,率二十万大军横渡泞江。
船渐行渐远,九歌目送着柴桑,眼看着人越来越模糊,最后直至看不见。
因着昨夜的事,今晨她心里还堵着一口气,没给他留好脸色,也没有好好道别,这会儿人走远,才生出些后悔。
他这一去,没有两三个月,怎么都回不来。
九歌正在那里暗自神伤,耳边突然一句“姐姐”传来,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在这里?”九歌看看郑羽,又看看远处的大军,惊讶地问道。
她记得柏舟曾在她面前说过,他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想要出人头地。大军南征,卫州已然尘埃落定,他留在这里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