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母亲何粱氏,是在乱世里都能游刃有余的人物。
她没有所谓的精神洁癖,她有的,是求生之道。
世人皆浊,她便随波逐流,甚至变本加厉。
“你说的对,她是个普通人。”想通了这一点,九歌一下释然了。
她只能求她的道,不能苛求任何人。
今年的大周万事向好,渐渐的,南征也被提上了日程,年轻的帝王雄心勃勃,势要沿着先南后北的方略,筹措着迈出振兴中原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信心满满为南征做着准备时,王朴却突然病倒。
起初谁也没当回事,毕竟王朴正值壮年,一向又还算康健,就连大夫也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吃几副药,过个三五日便可痊愈。
可两三日之后,却渐渐觉擦出不对来。
王朴这病,不仅完全没有转好的征兆,而且一日比一日严重,到后来,竟一病不起。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柴桑的预料,当他在福明宫听到王朴病危的消息时,手中的奏章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二话没说,起身换了常服就准备出宫,期间手全然不听使唤,几次出错,临出门,还是经九歌提醒,才发现靴子穿反了。
认识柴桑这么些年,九歌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紧张,哪怕当日面对刘修的千军万马,己方将士大批倒戈,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不曾这样慌张过。
柴桑换好了靴子起身,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走,九歌拦在他面前,替他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仰起头轻抚他的脸,轻轻说了句:“无事的。”
柴桑将手覆在九歌的手上,垂下眼来,他的心跳的飞快,却在看着九歌的时候,渐渐调整呼吸,努力使心神安定下来。
“我去了。”片刻后,柴桑说道。像是在嘱咐九歌,又像在提醒自己。
九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然而她目送柴桑出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莫名一阵心慌。
第55章
这是柴桑第一次到王朴的家。
木门虚掩着,并未落锁,推门而入,是一个一进的院落。
许是听到了动静,有人从房中探出头来看,见家中来了人,立马出来相迎。
那是一名妇人,约莫三十余岁,一身粗布衣裙,只头上别着一根银色发簪。
“此处可是王朴王大人的宅院?”林沐作揖,先一步问道。
那妇人还了一礼,随后答道:“正是,不知贵客是?”
“陛下听闻王大人病重,特来探望。”
一听“陛下”二字,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朝柴桑行礼:“多谢陛下挂怀。”
“不必多礼。”柴桑立即伸手将人扶起,在妇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王朴的房间。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便扑鼻而来,随即便看见案头伏着一个身影。
许是开门的时候冷风灌了进来,那人左手拿着帕子捂着嘴,突然一阵咳嗽。然而咳嗽过后,却并没有抬头,完全专注在自己的笔下。
妇人正要开口提醒,被柴桑制止,于是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柴桑就等在原地,一直到王朴住了笔。
“陛下?”王朴抬头间,猛然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柴桑见他面色晦暗,眼底发青,一脸病容,心中不免有些凄然。
“陛下怎么来了?”说着,王朴便要起身,却冷不防跌进了木椅里。
柴桑和林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见他已然支撑不住,执意将人扶到了床上。
君臣相顾,话还没讲,王朴却突然落下泪来。
“卿……”柴桑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末了只是接了句:“会好的。”
王朴摇摇头,眼底有几分苍凉,他与柴桑相识数载,一路看着他从澶州起家,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置,他深知他的秉性。
他不会说谎。
“臣尚有两件事,放心不下。”王朴心里清楚,他不会好了。
“朝中事,臣还有一些应对之策尚未写完,但此事可了,暂且不提,还有一件……”
柴桑想起王朴方才伏案疾书的样子,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听他还有一件,立马打起精神,认真听他说下去。
“便是拙荆。”
柴桑眼前立即浮现出方才所见的妇人。
“我二人,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至今,然而我,家业单薄,眼看行将就木,家中既无子嗣,也无余财……”说到此处,王朴眼含浊泪,一脸动容。
“臣知道,陛下朝政繁忙,但希望陛下看在臣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对拙荆照拂一二。”王朴看着柴桑,眼中充满了祈求。
“这是自然,你放心。”柴桑拍了拍王朴的手背,却陡然发现,他的手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