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倒也没有多说,无非是问他父亲的身体如何,张家上下可好,澶州怎样,但话语间毫无帝王的威势,仍像当年在澶州时那样,轻松自在。
见过了柴桑,九歌相陪,将张栎兄妹一路送到宫门口。
已经道过别,见自家兄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婉识趣地先上了马车。
“姑娘,可还好?”
九歌以为张栎特意留下,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她相商,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我很好。”九歌笑着回答。
于是张栎也笑了,两个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
九歌回想起在澶州时,她与张栎的交集似乎算不上多,救张勤时算一次,找她父亲时算一次,其余便是在王府中相遇时,彼此的点头颔首。
许是远离澶州,相逢在二人都陌生的开封,如今站在这里,倒像是经年老友。
“那就好,姑娘珍重。”张栎双手抱拳,低头说道。明明是话别之语,竟似有几分虔诚。
“你也珍重。”
车轮滚滚,与宫门渐行渐远。
“哥哥?”张婉看着身旁的张栎,轻轻叫了一声。不知怎的,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她却觉得他通身笼罩着一层薄雾。
“嗯?”张栎回过神来,不等张婉接话,便很快说道:“昭容快要回来了,我留在这儿,等你们成了婚再走,回家也好有个交代。”
“怎样都好。”张婉嘴上说着,脸却微微有些泛红。毕竟是未嫁的女子,说起婚事,还是有些羞赧。
只是她突然想起,方才在宫中,陛下说了昭容即将班师回朝后,九歌接的那句“张家哥哥务必等婚事办完再走”。
九月二十,李彦明等人班师回朝,柴桑出城相迎,犒赏三军。
九月二十四,柴桑的生辰。
这是柴桑登基以来第一个生辰,按照惯例,他将在晚上登临城楼,与民同乐。
许是西南大胜,大军回朝的缘故,今日的柴桑分外开心。
“你真的不去?”柴桑坐在镜前,身后九歌握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
“开封城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透过铜镜,柴桑看到九歌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小清静惯了,不喜欢热闹。”
这当然是假话。柴桑清楚地记得,那年在澶州,上元时节她卧病在床,看到他给她带的兔儿灯时,眼中的光亮。
今夜城楼上,皇后肯定是要站在他身侧的。她不去,无非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皇后难堪。
想到这里,柴桑的心底涌上一丝心疼,于是说道:“明年上元节,我一定陪你到街上逛逛。”
九歌没再说什么,只是答了一个“好”字。
然而心底却很分明,上元节,他好像也要登上城楼,接受臣民朝贺的吧。
柴桑向来节俭,这样的日子,宫内一切如常。
此刻的宫城外面一定很热闹,新君即位不到一年,接连两场胜仗,大周坐镇中原,隐隐有抬头的气象。
而福明宫却因柴桑不在,显得格外安静。
九歌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脑袋,遥望着远方黑黢黢的天空,独享着这份安宁。
宫城的一砖一瓦都不会发声,即使他们见证了几十年的变迁,胸中满是故事,却依旧缄默不言。
这几十年里,会不会也有人像她这样,暗夜中坐在这里,仰头细数明月与星辰。
“姐姐?”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宁静。
九歌偏过头,看到郑羽在自己旁边坐了下来。
这不是从西南回来后,两人第一次相见。
那日在开封城外,他远远地便看见了柴桑身后的她,只是她当时全身心都在柴桑身上,目光未向他偏移分毫。
“在西南,可有受伤?”九歌率先问道。
郑羽的脸瞬间绽放,整个人都开心起来,果然,九歌还是担心他的。
“前胸挨了一刀。”郑羽轻飘飘地说。
九歌却一下紧张起来:“现在怎样了,要紧吗?”
黑暗中看不到太多的表情,但听声音便知道九歌此刻正在担心自己,郑羽心里突然涌上一丝甜:“伤口都长住了,只是阴雨天会痒。”
“行军途中,怕是也没有精心医治,不如明天请张太医再来看看,这事马虎不得……”
“姐姐”,九歌自顾自地说着,冷不防被这一声“姐姐”打断。
“今夜城楼上,陛下身边不是你,你难过吗?”
九歌一下愣住了,她逃避了一天都情绪,却在此时此刻,被郑羽一下点破。
见九歌没有回答,郑羽又追问道:“当皇后,真有那么好吗?”
他在战场上不要命一样往前冲,挣下军功,为的就是她身上缥缈的一丝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