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一时无话。
他不吭声,白婴便侧过头来盈盈浅笑:“我就不一样了……”
白婴意识到口误,她忙不迭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些年在十六国无依无靠,当然要学会揣摩人心。要能揣摩别人的心,更要能揣摩我尧尧宝贝的心。”
“哦?”楚尧反问,“那女君揣摩到什么了?”
白婴没答话,一个闪身绕到楚尧背后,旋即伸出手臂踮起脚,蒙住他的双眼。
“做什么?”楚尧道。
“听见了吗?”白婴领着楚尧往前走,悉心叮嘱,“小心门槛。”
二人双双跨过,再走不远,白婴松开手去。入目之处,景致瑰丽,俱是一片灿烂的红。
楚尧微微一怔。见这四方院子里栽着一株参天老树,曲折的回廊挂满了灯笼,地面铺着红烛,只留一条小道,从楚尧落脚处,延伸至那树底下。数不尽的红飘带悬于枝头,底部系着的骨铃,任风一吹,铃声清脆,悠扬天地间。
他双耳有疾,平素里若不辅以内力,便是有人在他跟前说话,他也听不见。是以从一开始,他根本没料到,这院子里会挂这么多的骨铃。
雁回山的骨铃,每一根都是牵念。
白婴喃喃道:“宝贝儿听过雁回山的传说吗?”
“军中素有耳闻。”
白婴自然知道他是听过的,但还是要按步骤重复一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骨铃寄托着女子的思念,希望远征的丈夫早日归家。还有另一种说法,盛朝时期,年年战乱,有高僧大德收埋路边骨,制成骨铃,悬于庙中,日日诵经超度,望逝者早登极乐。后来漫漫年月,骨铃成了亡者象征,若亡者挚爱之人用红飘带系上骨铃,则为一份牵念,是盼魂归来兮。他日黄泉之下,二者亦能凭借这份牵念,再次重逢。”
白婴深情款款地看着楚尧。
楚尧道:“这种说法,楚某听过。”
白婴深感欣慰。
楚将军话锋一转:“就不知女君是否听过此种说法的后续。”
“还有后续?”白婴睁大了眼。
楚尧颔首道:“人死渡忘川,忘川有一船,地府魂灵皆无重量,方可登船渡河。可若人间的牵念太重,挚爱之人不肯放手,魂灵便有了重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困于忘川河畔,非得那个人来了,才可入轮回。”
白婴认真审视着楚尧的表情:“你是不是在诓我?我见多识广却没听过有这种说法啊!”
楚尧负着手望天,表面上一副正大光明,唯有眼底闪过丁点讽刺,阐述着一句话——
我不诓你去诓谁?
白婴没料到还有这种典故,咬了咬唇,第一时间想冲到院子里把骨铃统统摘下来,脚都迈出去半步了,她又想到反正她比楚尧死得早,做什么多此一举。就算她牵念深,那也是她先在忘川边上徘徊,等着楚尧寿终正寝。
一念之此,白婴说:“来都来了,要不你先看看我写了些啥,合不合你的心意,回头我再找人拆这些骨铃。”
说好的爱他喜欢他呢?怎么都不顾他身后事的吗?虚伪的女人!
楚大将军投去一道更具讽刺意味的眼神,白婴脸皮厚,假装看不见,拽着他就往树底下跑。她指着头顶无数的红飘带,兴奋地催促楚尧:“宝贝儿,你快看看。”
楚尧无动于衷。
“你看看嘛!人家花了好多心血写的,手都快写断了,全是盼你好的愿景,和外面那些百姓所思所想都不一样!”
楚尧瞥了眼白婴。白婴穿着那身粉裙子,头上的蝴蝶钗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他闭了闭眼,依稀看见他的阿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楚尧到底是执起了第一条红飘带。上面写着——
祝尧尧财源滚滚一夜暴富,金山银山一起挖,你发我发大家发!
她这个愿景……果然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楚尧一言难尽地看看白婴。
白婴:“嘿嘿。”
他放下红飘带,在白婴万分期许的目光里,执起了第二条:
祝尧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并希望尧尧立刻马上回应我的感情!
楚尧拿着飘带的手一僵。
他到底对白婴有什么错误的判断?
这不是他的阿愿,这绝对不能是他的阿愿!
楚尧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举步就欲离开。白婴也瞧出来她多半没揣摩准楚尧的心思,写的愿望他都不喜欢。为了不让场面过于尴尬,她随手抓起一条往楚尧眼皮子底下晃。
“这条!这条保你满意!你不能以偏概全呀,这满树的愿望你才看两个呢,至少得多看几个再下结论嘛!”
楚尧忍了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当真就瞄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