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婴轻声应:“好。”
赵述的最后一言,则是有关苏逸。他说时常会想起旧时他们五个人在京中的情形,这几年物是人非,好似一切都变了,可他又觉着,好似什么都没改变。
白婴知他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了珍重。
至夜。
白婴又苦苦煎熬了一宿。苏逸不在她身旁,她几近失控。这回,她没梦到苏逸杀人,反而梦见他从小到大所受的种种折磨痛苦。她梦见他为影族众人甘愿成为楚尧的替身,她梦见他回归故地,却遭族人算计,承那挫骨之痛。她梦见他千里迢迢赶来找她,入耳的却是她的“死讯”。
其后,四年光景,他被困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城,满心恨意。
大抵是受了药人后遗症的影响,白婴在那一瞬只觉这浊浊红尘,世人赋予他的苦,皆不可原谅。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替他报复,想以自己的血来涤清他的前路。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耳旁不断有人在喊她清醒,可她始终醒不过来。
及至有个强硬的怀抱将她牢牢地禁锢住,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乖,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不会疼了。”
这句话很有作用。白婴闻言,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也试图挣脱了几次,到底是拼不过那人的气力,只能靠在他怀里“嘤嘤呜呜”地啜泣。
待隔天日上三竿,白婴醒来,才发现她睡在苏逸的怀里。苏逸和衣就寝,一手还搂在她的腰间。她被窗框透进来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稍微一动,就觉脖子上有细微的痛意。伸手摸了摸,触及鲛纱质地,白婴才一阵后怕,直觉昨晚疯过头了。
她勉强支起上半身,瞧见床前的地面还有斑驳的血迹,残缺不全的记忆依稀重现,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她昨晚彻底失去了理智,在向恒冲进屋照看她时,她夺走了向恒的剑,想要自残。后来,苏逸出现,折断了她手里的利刃。
白婴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掀开被子,抓住了苏逸裹缠着纱布的右手。她的喉咙一堵,泪珠子当即滚了下来。苏逸眼皮都没睁,把人摁回怀里,轻声道:“怎么刚醒来就哭鼻子,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早上不能哭,不然一整天都容易触霉头。”
白婴忍了忍,没忍住,哭得越发嘹亮。
她一边“嗷嗷”哭,还一边恶人先告状:“你是不是傻呀?为什么不直接劈晕我?你以为你是铜筋铁骨,能空手接白刃吗?”
苏逸笑笑:“阿愿的话本子看多了,可知把人劈晕,需用几分力道?我若下那手,怕你半个月都抬不起头来。”
白婴了,小声说:“那也好过我伤了你。”
“将心比心,你不舍伤我,那我又怎愿伤你半分。”话至此处,他才睁开一双澈亮的眸子,撞进了白婴眼底,“阿愿,于你来说,最好不过的结局,于我来说,兴许是生不如死,你明白吗?”
白婴后背一凉。
“人活世上,总得有一个想争的人,想争的事。若那人事不在,众人皆醒我独醉,有何不可。”
白婴默然半晌,眼睑睁开又闭上,叹:“放眼世间,没有几人能恣意而活的。老人说,人有双肩,是用来担责任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卸不下的担子。宝贝儿,你别忘了,除了我,你身后,还有楚家军千千万万众。”
苏逸默然不语。
白婴拉过他的手“吧唧”亲了下:“在阳光底下立身过的人,怎甘居于黑暗呢。我的宝贝儿,他就是我的光啊。”
她变着法子地劝,苏逸不是听不出来。他轻轻擦掉挂在白婴脸颊上的泪,摇头低笑:“你这满腹的大道理,倒是像极了他。”
“他?”白婴不满,“我说的光,是你。”
“我知。”苏逸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的发尾,“四年前,他在地下城里求我保住楚家军和一城的百姓,你知我问过他什么吗?”
“我猜……是值不值得。”
苏逸弯起了眉眼:“看来知我者,的确莫过阿愿。”
“这又不难猜。”白婴耸肩,“你二人皆是受过所护之人反咬一口,你对他的选择,自是有所质疑。”
“那在阿愿的眼中,我是不是远不如他?”
“瞎说什么。你与他成长环境截然不同,他早年有其父处处庇护,而你却……”白婴说不下去,鼻尖儿一酸,眼眶又微微泛红。
苏逸拍拍她的后背,慢声道:“那时,他与我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白婴好奇道。
“他说,他们错了,可他不愿因此成为泥潭一角。人不止要活个生死,还得活个对错。”
白婴正想表示附和赞同,苏逸理着她的发,云淡风轻道:“可生死,对错,无疑庸人自扰之。影族的覆灭,阿愿必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