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恒早前将人藏在狗尾巷里,如今狗尾巷的俘虏尽迁城外,整整一条巷子,都静无声息。除了几只偶尔窜过的野猫这个区域,仿佛被世人遗弃了一般。屋舍破败不堪,残垣断壁和凌乱的碎瓦中,处处可见脏污的干草。热风袭来,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地面新旧交叠的斑斑血迹,亦在说明成王败寇的残忍。
白婴面不改色地穿梭其间,在向恒的带领下,二人来到街尾一间杂草丛生的宅院。摇摇晃晃的木门不承力,向恒一推,两道门扇便应声塌下,扬起无数尘灰。向恒用袖口挥散白婴面前的灰烬,当先入内道:“若羌,赛宁王,囚于此。”
“你找他帮忙了?”
向恒点点头,停在了一口枯井旁。他给白婴递了个眼色,白婴不明就里地挑挑眉,向恒得到她的反馈,不由分说拎起白婴,毫无预兆地跳了井……
白婴一声尖叫消散在了风里:“兔崽子,啊啊啊啊啊啊!”
眨眼过后。
身处井底的白婴吓得半死,当着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画皮师,痛骂了向恒一炷香。等她发泄完毕,这才凝神观察起周遭。枯井底下别有洞天,想来一开始曾有俘虏意图挖条通道逃脱,可惜没能得逞,是以井口窄,井下宽。
四方的墙面潮热且湿润,让人仿佛置身在蒸笼里,极不舒坦。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名鬓发灰白的老汉蜷缩成一团,头发乱糟糟地盖住了半边脸,看不大清是什么容貌。他脚边扔着几个喝空的水囊,衣衫褴褛,还有苍蝇不断在他身边盘旋。
白婴打量他片刻,扯下向恒腰间的水囊,随手抛了过去。
“知道我为何抓你吗?”
“不知。”画皮师一动不动。
“是这样的哈。我晓得你是叶云深的人,不过呢,此番你落在我的手上,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白婴稍稍一顿,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等等,我这样讲是不是太像叶云深那种禽兽了?”
向恒站在一旁,心里轻叹了口气。
画皮师茫然地看着白婴。
“我且换个说法。”她蹲下身来,用上了亲和的画风,笑嘻嘻说,“我这儿呢,有几个问题,还有一桩事,想请你帮帮忙。”
画皮师冷道:“女君囚我已久,此番举动,不像是要找人帮忙。”
“啧,我不就说句客套话嘛,你别当真。”
画皮师一脸无语。
“说是帮忙,实际上,我是在救你的命,这一点,你要明白。”白婴拍着手站起来,“你趁山鹰不在,冒死潜逃,想来是不肯再替叶云深卖命了。既然如此,事成后,我会给你一笔银两,派人送你离开边关,好生度日。只要你一日死守秘密,我允诺保你性命。”
画皮师深思半刻,抱着侥幸道:“女君要我做什么?”
“简单,做两张人皮面具。”
“什么要求?”
“要求嘛……”白婴走近些许,嘴角笑意不改,眸中却是森寒的凉意,“我这后面的话,可就是秘密了。但凡你听了,倘使敢泄露半个字,我就……屠你全家,连一只鸡都不给你留。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哟。”
画皮师定定看着她。
隔了好一会儿,他仿佛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捡起地上的水囊,胡乱往嘴里灌。喝得见了底,他抹了抹嘴,说:“只要女君肯保住我一家老小的命,我此生,绝不出卖女君。”
“好。甚好。”白婴眉眼弯弯,“这第一张面具,你需画得丰神俊朗些,万不可辱没了佩戴之人的气度。”
向恒心想:这是什么鬼要求。
画皮师:“……好的,小人明白。”
“第二张呢……你见过定远大将军吗?”
此话一出,向恒当场变了脸色。
画皮师颔首道:“见过。没被叶云深抓去前,小人曾在遂城谋生,与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时隔得远,看不清楚,眼下脑子里也只剩大概印象了。”
“无妨。你的大概印象,加一幅画作,足矣。稍后,我会让这小子将画像给你送来。这段时日,你且暂留此地,如今城中潜藏着山鹰,贸然转移,只会节外生枝。待面具完成,我再设法让你离城。”
“好。”
“最重要的一点,楚尧的人皮面具,你需做得真实,不能出现丝毫的纰漏。倒也不是我抨击你们的技艺,叶云深那些皮,惨白里泛着死青,一看就晓得是贴上去的,你能不能稍微做点改进?”
“女君,这……”
“怎么,做不到?”
画皮师皱紧了眉头,沉默须臾,如实道:“的确是做不到。女君你是清楚的,人皮面具究竟如何制成。此手法不光彩,十二个时辰一过,面具本身就会变得青白死灰,佩戴者需用厚重的胭脂水粉来掩盖。碰上深谙此道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出易容。这一点,即使再妙手回春的画师,都难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