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深点,就地埋了。”阴郁而不耐烦的声音如同利而小的匕首,将沉寂的夜色划破,又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待到次日清晨,这里除了不细看很难发现的被翻新过的泥土,和残留在空气中只足以引起细犬警觉的浅淡血腥,恐怕什么也不会剩下。
景隆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东宫。
“他们在大理寺闹来闹去,结果竟然是在争公主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程英那畜生前两日被放了不说,更可气的是,证据都在眼前了,大理寺公堂之上,从头到尾,竟谁也没提过一句要还阿芸清白!”
阿芸乃是平昌公主的乳名,可数遍太极宫,也极少有人如此称她。
今日午时刚过,崔静徽便来到承恩殿,鼓着腮帮子将这几日打听到的「程英案」审理的全过程,同崔稚晚一一讲了个遍,末了闷闷不乐的连声抱怨道:
“如今这年月,无论什么事儿,下定论之前,都得先要看看出身是否贵重,家世是否渊源,与哪个皇室沾亲带故……
“旁的地方如此也就罢了,太极宫内的本都已是这世间最贵的氏族,结果比较还是没有半分消减,反而愈演愈烈。父族比完还不够,连母族也要拉出来凑热闹。”
“阿芸被污蔑成那样,没一个人关心。可阿姐,你且瞧着,今日哪怕韦驸马在挨打时反手推了一下金川,这长安城恐怕都要闹翻天!
“如此评判,到头来,你自己是谁,是何品性,又有谁在乎。”
说到此处,她竟像是完全忘了自己便是蒙受皇族光环长大的,愈发义愤填膺,道:“还是三兄说的对,这些百年恶习,实在恶臭非常。”
崔稚晚是真的好奇,崔融每次与崔静徽见面时,都在「教导」她些什么。
刚要开口细问,崔静徽却忽得将手臂抬起,凑到她的鼻尖处,一脸促狭的问:“阿姐,你闻闻我的手腕臭不臭?”
崔稚晚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竟「噗嗤」笑了出来。
“我没开玩笑。昨日我被阿娘催着去卢三娘家赴宴。投壶之时,他家二兄竟凑到我旁边,以教我要领为由,冷不防的抓了我的手腕!”
即便到了此时,崔静徽再想到此事,还是忍不住恶心的甩了甩手:“就他那破烂箭术,段易简只用左手小指拉弓都能甩他一整条朱雀大街,我要他教?”
见她一脸嫌弃,眉头随之紧紧皱在了一起,崔稚晚十分配合的低头深深的嗅了嗅她的手腕。
而后,她退开些许,故意揉了揉鼻尖,语气正经非常的说:“确是有点脂膏油腻腻的味道。”
这下,崔静徽倒是笑开了,又一刻不停的同她抱怨起了旁的几个朝中重臣家的适龄郎君。
原来同英国公府的婚事几次三番不成后,永昌长公主已开始着手为女儿安排旁的「偶遇」。
崔静徽数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住口。
她扯住崔稚晚的衣袖,晃来晃去的撒娇道:“阿姐,天又闷又热,阿娘又这样讨厌,不如,咱们一同去终南山的别院里避暑吧!”
崔稚晚闻言一愣,这才察觉出了几分她这个阿妹今日来东宫的真正目的。
她敛目垂头,抿了几口乌梅浆,才开口道:“待殿下回来,我问过他,再遣人答复你。”
“放心好啦,暻哥哥定然会答应的。阿姐,我实在不想再参加阿娘安排的任何宴席了。”
崔静徽兴致勃勃催促道:“你现下吩咐兰时收拾东西吧,我们明日便出发。”
崔稚晚无奈的弹了下她的额头,笑了笑。
可到最后,她也没说一句确定的「好」或「不好」。
晚间,崔稚晚斜倚在凭几上,等李暻归来。
今日,太子殿下恐怕诸事繁忙,夜色深深如许,承恩殿仍然见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踩空之感骤然袭来,崔稚晚才猛然惊醒。
一抬头,李暻已坐在她对面的案后,垂目看着每日不见消减半寸的文牍。
她撑着脑袋偷偷瞧他,太子殿下一派气定神闲,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很难看出此刻他手下正处理的那件公事是难还是易。
崔稚晚在心中悄悄的叹了口气,才支起身子正坐好,开门见山的道:“阿善,我不走!”
表情是坚定无疑的,可声音里却藏着软糯。
长安城中,很快便会有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事发生,李暻并不想让崔稚晚知晓。
他明明已经引导了崔静徽该如何说话,如何表情,恐怕她又是没忍住做了多余的事儿,终究还是被稚娘看了出来。
李暻既不佯装不知,亦不借题劝说,而是抬头与崔稚晚对视了几息。
最后,他还是点头,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