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抗了一路,可惜皆未能从他严密的看管之下逃脱,直到听说了虽是铮铮铁骨却从来守礼的阿翁竟会「自尽」于朝堂之上的消息。
上官令仪立刻便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到底是锦绣堆里娇养大的小娘子,即便比旁人聪颖上几分,可终究还是会害怕。
但那些细细密密的恐惧,并不能阻止她更加迫切的想要归家。
在一次设计的逃离险些成功之后,早已不耐烦的李峘直接将上官令仪五花大绑,更是片刻都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将她留到了上官家被「灭族」的那一日。
直到那一刻,上官令仪才明白,为何在收到久未联系的手帕交于玉瑾小聚的邀请后,不等自己想法子找理由,阿翁和阿耶就满口答应,更是容许她「迫不及待」便踏上了前往晋阳的道路。
原来彼时自己无心的最后一眼,已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诀别。
李峘本以为她会嚎啕大哭,会彻底崩溃,可是都没有。
闻听消息之后,她反而再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沉默的西望长安许久,上官令仪整个人终是彻底冷静了下来,甚至不出一月便恢复了从容说笑的样子。
只是从那时起,李峘一生便再也未从上官令仪的眉眼之间看到过她初来晋阳时,弥漫着的属于被一个自幼宠惯,日积月累方才会有的小女儿虽纵却娇的神气。
而后,便是改名换姓,隐匿行踪,在李峘的安排之下,上官令仪终是悄无声息的藏到了梁国公起兵之时。
再一次见到元怀谦之时,上官令仪终于又可以重新被叫做「上官令仪」。
彼时,为了找她,他已经来往长安与晋阳之间不知多少回。
所以,相见的那一刻,元怀谦眼中的「大喜过望」,几乎让上官令仪压在心底最隐秘处却一刻也没有停息过的眼泪奔腾而出。
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哭。
旁人也许不知,可她自己却清清楚楚,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她半年多前,会接受邀请,前来晋阳的真正目的。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乃是青梅竹马之谊,直到三年前,元怀谦的阿耶得罪宠臣,才被迫左迁到了晋阳。
虽明明知道他与梁国公家的三娘子李思渺有口头婚约,对自己更是完全无意,可上官令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满心满眼都已是他。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从来由不得「欢喜」二字,因此彼时决定来这里,也并无任何图谋,只是有些想他罢了。
至于全族被灭后的如今,上官令仪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以后的每一脚再也由不得单纯的「爱恨」来摆布。
从过去到未来,元怀谦于她,都只能是藏在心底的人。
既如此,没有任何用处的眼泪,又何必留给他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元怀谦的婚事终究还是出了岔子。
大业十三年,七月。
已自立为大将军的梁国公与突厥正式结盟。
为了让盟约更加稳固,两方欣然商量起了联姻的事宜,而这个将要被父兄送入突厥成为可敦的人,却只有家中唯一适龄的三娘子,李思渺。
军令如山。
是元怀谦亲自随行左右,将李思渺送往突厥王帐的。
同行者还有已是右领军大都督的李峘。
受不了自家阿妹整日哭哭啼啼的追问,李峘一见她皱眉,便总是赶紧躲开。
没有办法,李思渺只能向原本她从未看上过,也没有想过会嫁的元怀谦寻求承诺。
于是,这一路,他不知同她说了多少回她父兄许诺她的那句「待大军得胜,定然会来接她回家」。
说着说着,这话便也成了他对她的誓言。
大业十三年,九月。
原本一直留守于后方担任文职的元家独子毅然走上了从军前线的道路,成为了梁国公长子李峤的前锋。
然不过两月,梁军形势正是一片大好,将将要直取长安之时,元怀谦却战死在了为被冒然行事惨遭包剿的李峤突围的路上。
他的灵柩归来的那一日,北风呼啸,哪怕裹着再厚的大氅,也足以让人遍体生寒。
自战报传来,在城墙之上已不知等了多少日的上官令仪,最终却只遥遥的看了一眼,便脚步坚定的朝着长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且,再也没有回过头。
大梁定国之时,天下群雄纷争。
握在李梁手中的疆土其实仅限于关中与河东一带。
武延元年。
李峘先是直取扶风,后又拿下金城,平定西北,正是锐不可当之时,却遭小人构陷。
彼时,虽有上官令仪不惜冲入朝堂之上,为其侃侃辩护,却终是不得不「因病」,留在后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