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想到,定是太子妃怕苦,虽不想旁人为她担忧,可药真到嘴边,到底还是只能磨磨蹭蹭的慢慢抿着喝下。
本就是勉强,如今既然已凉了,李暻便随手将药碗放在了床榻旁的小几之上。
一直绷着神经的崔稚晚见不用再喝那苦东西,情不自禁间,还是小小松吐了口气。
而后,她便立刻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太子殿下察觉,甚至惹的他眼角的弧度又柔和了一寸。
太子妃赶忙收敛神色,再次开口时,又是咄咄逼人的问道:
“李暻,你要得我不是都已给了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惺惺……”
见他的眉间拢了一瞬,崔稚晚到底没能将后面两个格外伤人的字全部吐出,最后只改做语意温和的「哄我」二字。
又是故意惹他不快的挑衅之词。
可太子殿下不恼不怒,反而注视着她的双眸,温声反问道:
“稚娘觉得,我要的是什么?”
为了增强几分话里的气势,崔稚晚虽努力过想盯着他看,可到底还是撑不过三息,还是暼开了眼睛。
沉默了片刻,她咬了咬牙根,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李暻便听到崔稚晚似笑非笑的喃喃道:
“殿下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日,为了日后,当你从我这里拿走所有的时候,我都可以乖乖听话吗?
“我已经听你的话了呀,以后也会全部听你的。
“李暻,你给我的一切,从现在起,我都不要了。
“只求你千万莫要再用「心悦已久」,来……「威胁」于我。”
几句话,她忍着哽咽,断续了数回,可见说的有多艰难。
而李暻方才平复下的心绪,亦在听完后,再次被搅乱成了一团乱麻。
今日晨起之时,崔稚晚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殿下,我昨夜是不是又喝醉了,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多年以来,太子妃被东宫众人瞒得滴水不漏,从来不知自己酒后真正的样子,可太子殿下却再清楚不过。
只是她既然佯装一切皆是醉话,又顺带找个理由忘却两人昨日那些令人耳热的坦白,早已习惯在这些事情上顺着她的李暻自然便以为,昨夜的一切不快,亦算是随之一同抹去。
可到了此刻,他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妄想了。
早间的静好,也许只是因崔稚晚一时尚未找到将他怼回的说辞罢了。
想了半日,看样子,她终是寻到了更能伤人的话。
昨夜他还只是满心阴谋诡计的同她换取一个「好」字,今日便成了……
“「威胁」?”
李暻的喉间滚动一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
“原来稚娘将我昨夜与你说的话,理解成了「威胁」。”
“既如此,你且告诉我,「威胁」你,我要的到底什么?”
“要我不要出现在团拜会,要我永远缺席太子殿下走向至尊之位最关键的一步,要我没有功只有过,在被废之时,无话可说……”
隐藏在「关心」和「喜欢」之下最阴暗处的「真相」,终是被崔稚晚毫不留情的戳破。
话毕,她无言一瞬,才无力的继续道:
“不管你要什么,哪怕日后太子殿下想要的我的性命,我也可以全部还给你。”
这话,如同讽刺。
以至于太子殿下闻言竟难以置信到先是静默了一瞬,而后才叹道:
“崔稚晚,你究竟将我当成了什么,竟还想过……我会要你的命?”
到底是怕她落水后身体撑不住,李暻明明已经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回以任何可能伤她的话。
可心头密密麻麻皆是痛,饶是一贯冷静若太子殿下,依旧还是没能控制住破口而出的反诘:
“你真的以为,孤若真想要一个听话的太子妃,会蠢到每一步皆让你察觉?”
藏在寝被之下,崔稚晚的指尖已经扣到掌心痛得几乎没有了知觉。
“是,这天下谁能有太子殿下这般聪明。可你李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哪里可能事事皆在掌握之中呢?”
言毕,崔稚晚挥手将置于卧榻之上为头顶处挡风的小屏风推倒,早已通红的眼眶,终于有大滴大滴的落起雨来。
迎头一盆冷水,将李暻原本因刺痛而灼热的心浇至冰凉。
“你何时……”
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太子殿下已然想起。
那是他将这屏风送予她后的第五日,崔稚晚头一回在东宫之中喝至酩酊大醉。
见他回来,她呆呆的看着他许久,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就在太子殿下要上前将她扶起之时,太子妃抬手摔碎了酒壶,顺手抄起一片最为尖利的,毫不犹豫的朝着他的胸口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