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虽此次抄经之事报酬颇丰,可它不容许任何差错,实在万分消耗心神。
于崔稚晚而言,一开始应承下来,也只是因为有李掌柜旧日的恩情压在心头,她真的张不开嘴推脱罢了。
而此前的竭力做好,亦不过是因为既然已经答应,她便要「忠人之事」。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只要想到太子殿下会看,今日所写的每个字都好像在排着队,从眼前一一飘过。
原本觉得没什么瑕疵的笔法,在极短的时间里,她都捉到了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写得尚且不够「完美」的地方。
崔稚晚当即下定决心,明天定要劝说李掌柜,让她将此前所抄的那些全部废掉,好好重新来过。
“不对,不对,”那经生敲了敲混乱的脑子,终于又一次找回了重点。
他将眼睛揉了又揉,趁着昏暗的烛光,再三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个女子。
震惊在心头划过,他当即一拍桌案,皱着眉头吼道:
“滑稽,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竟真是个……
“哼,一个小娘子哪里分得清书法之好坏!这李掌柜是瞎了眼吗,竟然抛弃我的笔墨而甘愿选你?!”
书局的经生几乎全都是郎君,为了日常出入方便,崔稚晚每次皆是着男子装扮前往。
可如今这世道,并没有女子绝不能做经生的说法。
所以,即便有了粗浅的乔装,她却也没有为了掩藏自己的性别多做其他粉饰。
这么多年,被其他人看出来也不是一回两回,面对初时的诧异,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倒是偶尔收获对方表达「佩服」的叉手一礼时,小般娘子的心中会偷偷的升起一丝自己的笔墨被认可的得意。
可此刻,对面之人竟因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子便无端看低,崔稚晚当即心中起了火,毫不客气的回怼:
“就你这男女不辨的眼神,还真说不清到底是哪个眼拙?!”
不给他留说话的机会,她冷下面孔,指着门口道:
“大家各凭本事,你有空在这里与我斗嘴皮子,不如回去再好好习习字,兴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胜过我。”
“大言不惭!”那经生豁然起身,「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
若不是他确实见过对面这小娘子的草书笔迹,自知胜算微小,又何必铤而走险,趁夜前来……「买通」。
经生摸了摸袖子里装着自己仅剩的一块成色还算不错的碧玉的荷包,犹豫半晌,还是狠不下心拿出。
算了,还是先「威胁」吧。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意识到,眼前和自己争的人是个小娘子,而女子根本无需功名。
经生的脸上当即有了喜色,他稳了稳心神,强装出道:“小娘子,只要你将这差事让给我,你既不用再去抄经,且工钱甚至之后赏钱也全部归你。
“待我功成名就,还可以给你双倍,”在此,他磕绊了一下,虽有些舍不得,一咬牙还是继续说道:“三倍……三倍也可以商量。”
俄尔,经生定睛在崔稚晚的面孔上徘徊了两眼,心中曲折一瞬,忽而仰着下巴,咳了两声,一副不情不愿的施恩模样,说:
“大不了,等我做了官,娶……纳你做妾,总行了吧?”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崔稚晚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
太过错愕,以至于她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而那经生却显然理解错了她脸上的神色代表的意味,当即提高声音,道:“你不要不知足!此事没得商量,这正妻的位置,必须得留给贵女。”
他又将语调放软,腻腻歪歪的解释:“我如此决定,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好。”
话毕,竟然还想抬臂想拉崔稚晚的手。
面对如此精神异常之人,小般娘子方才的怒火都熄灭了。
原本雨夜噪声太大,她担心自己大声求救不仅不能引来邻里帮助,反而会激怒对方,伤害自己。
又念着对比男子,她的力气更弱,所以才步步以话语引导,想要理清事发的来龙去脉,对症下药将,将人先赶走再说。
后又因他提及太子殿下……
可此刻,崔稚晚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发了疯,才深更半夜浪费时间听他这番胡言乱语。
“既然参加过科举,你应当不会不知大梁律法,私闯民宅可是要挨笞刑的。”她不再绕弯子,径直走到门边,道:
“你若现在不赶紧走,我可要报官了。”
“你若不答应放弃抄经的差事,我今夜便不走了。”那经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坐的十分安稳。
甚至,还用颇为意味深长的眼神从上到下的将崔稚晚扫视了一遍,而后扬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