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什么气?薛离玉淡淡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这么多年,我何曾骗过你?”
他敛袖给自己斟茶,看都不看容雪京一眼。
容雪京黑眸中隐约有红丝闪过,只不过被他掩饰的很好,低着头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座玲.珑宝塔。
旁人不知是何物,哪怕是辈分最高的长老们也一知半解,五长老道:“这时间塔不是宣盟主之物?”
五长老看薛离玉的目光有所躲闪,缘由他曾嘲讽那名炉鼎,如今云偌仙尊虽然没有直说,但二人魂灵合体已成事实,便恭顺地低着头,大有任薛离玉处置之意。
薛离玉不在意他们的表情和神态,只是喝茶。
然而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长老们心里越是不自在,手搁在桌上不行,又放到腿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容雪京无言让时间塔浮在半空中,望着师尊的面颊,眉眼乌黑,如雪纸泼墨,嘴唇沾了茶水变得润泽,垂眸看他的眼神和看陌生人没有区别。
甚至和蝼蚁也没有区别。
师尊一定在生自己的气,他这人只要生气就不说话,安安静静瞧上谁一眼,对方就会有自己大错特错的愧疚感。
容雪京眸中亦有祈求之色,眼珠在师尊身上打转,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这是那年宣威困住我的时间塔,我已经要了来,送还师尊。”
薛离玉接过,却并未收下,搁在桌面上,擦了擦手指道:“雪京,你还记得本尊故去那年,如何嘱托你?”
容雪京听见他唤“雪京”,眸中流露怀念之色,低下头一字一顿道:“记得。师尊要我守好蓬莱宗,来日路长,要我一个人扛住。”
薛离玉看了一圈蓬莱宗修士们,每一个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只是看向他的神情不一,说到底已经不是当年宗门里的那些同道,乍一见了他,不服气也是应当。
薛离玉也无意与容雪京争个高低,只道:“你守得很好,继续坐好你的宗主之位。”
他起身便离开,只是余光瞥见长侯氏的家仆在门口商量着什么。
薛离玉没去在意,只知道身后有道风一直追着他,他觉得无奈,只好在百花园站住脚。
容雪京险些撞上他,忙道:“师尊当心!”
薛离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也很平常:“你还有事?”
这一看便眼前一黑,好似被吸进了什么漆黑的道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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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京站立原地,看着掌心里的时间塔,攥着塔底的手紧紧收住。
他克制地将时间塔搁在百花园空中,五指张开,下了一道特别的禁制。
师尊不会被永远关在塔中,而是会在塔中看见很多年前的往事。
师尊他头发软,心也软,从来都舍不得他受伤,他不信师尊能真的对他铁石心肠,对他那一夜的遭遇视而不见。
师尊若真的心疼自己,几刻钟也就出来了。
反之,师尊若真的铁石心肠……
容雪京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浪潮想,那就别怪徒儿再大逆不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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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离玉很快便知道这里是时间塔了,塔随着主人的意志而产生回忆,容雪京想让他心软,如果塔外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疼爱之意,很快自己就能出去。
他看见小雪景跪在血泊里,身侧围了一群看不清脸的修士,穿着仙盟的衣裳,手里拿着鞭子,沾着辣椒水,狠狠往他身上抽。
容雪京不说话,不低头,直愣愣让他们打,手指却在血泊里写着什么字,薛离玉走近了一看才知,他写的是“师尊”。
那些人嘲笑他痴心妄想,云偌仙尊已经成了宣少主的掌中之物,不要指望他来救你了。
容雪京面上阴鸷,抿着嘴唇不吭声,眸光黑沉,竟然被打晕了过去。
那么小一个孩子,躺在脏污的血水里,分不清是畜牲的还是他的,嘴里还在念叨着,师尊,救救我。
薛离玉强迫自己没有去扶他,就这样看着他很久很久。
久到小孩子失去呼吸,那群修士还要来打他,薛离玉看到手腕粗的棍子,要落到孩子的后背上,终究是没能忍心。
他抬袖阻拦,下意识放出一道仙术飞出去,却射中了修士们虚无的身体。
修士们齐齐回过头,空洞洞的眼眶对准他,然后张大了嘴巴,缓缓扭曲着消失了。
薛离玉皱眉想,他们只是记忆的黑气,就算修为再高也不应该射中的。
也许这时间塔有特殊结界,还有短暂逆转时光的能力。
他负手,眯了眯眼,白发无风自动,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场景开始转换。
他看见了一道跪在雪地里的背影,身穿木竹云雾纹的薄衫,身形单薄削瘦,姿态修长,一握黑发如流水一般披在背后,不消去看他的脸,便知该是一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