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王哑口无言。
他是个粗人,可耳濡目染,却也知道,一腔孤勇地信任另一个人,并不一定能得到好下场,崔家就是最血淋淋的例子:忠心为国的老崔被剥夺兵权,闲赋在家;满心依赖丈夫的崔皇后被当头棒喝,红颜薄命……
但他更知道,自己的女儿打小就是最有主意的那个。她既然和自己坦白了心意,就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怀疑”而改变主意。
南境王内心五味杂陈。
许久,轻轻拍了下洛之蘅的后脑,下定决心般道:“行。那咱们就……信他一回。”
“阿爹……”洛之蘅一时怔怔,她已经做好了要多费些时日来说服阿爹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松口得如此痛快。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南境王笑了笑,“阿爹一直是你的后盾。”
*
正月初一,新岁伊始。
天还未亮,洛之蘅便被平夏和半雪叫醒。她半睡不醒地洗漱,然后再迷迷糊糊地坐到妆台前梳妆。
半雪为她梳发,边道:“郡主昨夜没睡好?怎么眼下起了这么重的黑眼圈?”
洛之蘅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昨夜头脑一热就和阿爹开诚布公,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恰恰是因为这好的结果,叫她一夜辗转反侧。一直到下半夜才堪堪生出些许睡意。谁知还没睡一会儿,便到了起身的时间。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虽然用了朝会的名,实则并不议事。
皇帝在前朝召见百官,秦贵妃则在后宫之中接见有品级的女眷,以贺新岁。
洛之蘅身为郡主,往常不在盛京便也罢了,今次怎么也躲不过去。
她丢下一句“涂些粉遮遮”,便抓紧时间打盹养神。
马车抵达宫门,洛之蘅才打起精神,随着人流进宫。
女眷今日皆前往后宫,没办法如昨日一般跟着阿爹,洛之蘅只好独自跟着接引宫女前往。
担心有不相熟之人上前搭话,洛之蘅一路低垂眉眼,目不斜视。
好在一路顺利,洛之蘅稍稍松了口气。
秦贵妃殿中已然聚集不少人,洛之蘅低调地找到席位落座,周围谈天说笑的声音不住传来,她心如止水地抿了口茶水。
辰时,贵妃至。
众人行礼问安,贵妃笑着叫起。
洛之蘅虽众人落座,瞧见了上首的女子。
秦贵妃一袭水红宫装,繁复庄重,鬓发挽髻,叠金带翠,瞧着极富威严。
洛之蘅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意外。
皇后离世后,宫中秦贵妃一人独大,无人能出其右。能够掌管后宫多年而屹立不倒,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命妇们凑在一处,和贵妃说着吉祥话。
秦贵妃始终面带微笑,游刃有余地应和着。
半晌,她忽然一笑:“咱们只顾着自己高兴,倒是把年轻人给忘了。”
殿中有不怯场的姑娘家笑着奉承:“娘娘所说皆为良言,我们听得入神,很是受益匪浅。”
“瞧瞧,多会说话。”秦贵妃掩唇笑起来。
殿内一阵笑声响起,秦贵妃朝着洛之蘅望过来,佯作疑惑:“这位是?”
洛之蘅起身行礼:“臣女洛之蘅,拜见贵妃。”
“原来是长乐郡主。”贵妃恍然,热切道,“快上前来。”
洛之蘅依言上前几步。
秦贵妃亲热地拉着她上下打量,眸光带着丝追忆道:“本宫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没成想,一转眼竟这么大了,出落得也好,倒叫本宫险些认不出来。”
几位命妇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夸赞。
洛之蘅抿出浅笑,佯作羞赧。
“去去去,你们就仗着我们长乐性子好,倘若把人打趣得不敢再进宫,本宫可饶不了你们。”秦贵妃指着说的最欢的几个命妇,说着斥责的话,眼中却带着笑。
命妇们见好就收,识趣讨饶。
“本宫还得好生谢一谢长乐。”秦贵妃拉着洛之蘅的手,又叹又笑道,“太子自幼未曾出过京,谁料陛下一狠心,就让他去了南境那等远地。如今回来,本宫瞧着太子气色颇好,没见憔悴消瘦,这还要多谢长乐照拂。”
洛之蘅只觉秦贵妃不愧是掌管后宫数年的人,字字机锋,叫人防不胜防。
太子得胜归来,正是春风得意,谁人不称赞?偏偏这个时候,秦贵妃旧事重提,将太子曾“惹恼”皇帝被发配到南境反省的事情牵扯出来。
倘若这能用关心则乱来辩解,那后一句,就是图穷匕见。
她不知道三公主和秦贵妃说了什么,也不知秦贵妃是否猜出太子和她的关系。
但无论猜出与否,他们二人明面上都没有太多瓜葛。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在一起,又刻意提起是她照拂,和含沙射影他们二人有私情有什么两样?即便日后他们结了亲,若贵妃这话传将开来,旁人也难免会觉得他们是被迫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