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情沈玥在信中只字未提,依他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萧亦然只猜测,太后会借此刁难他,或是被逼着应许了什么好处,私下里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至少这件事怎么看吃亏受委屈的人都是沈玥,总不至于因此成为黎氏北上中州的导火索。
“他质问哀家,你身上的毒,是不是哀家所为。”
萧亦然一愣,胸腔里那颗备受折磨的心脏却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咚咚作响。
黎太后绕过屏风,立在飞龙在天的龙首处侧目看向他,一双上挑的凤目眼含凌厉。
“现在……你还认为,他会让哀家全身而退吗?”
作者有话要说:
憨批作者以为自己度过了卡文,实际没有。。。暂定每周五更吧,规律一下更新时间,我捋一捋,下章可能高能。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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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蚀骨毒
萧亦然很少有这样情绪接近失控的时刻,胸口像被剜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肆虐。
蚀骨毒。
过去五年,这一杯毒酒锁进了他的气血,蚀净了他的每一滴骨血,浸烂了他的忠肝义胆。
触之,剧痛难当。
他这一身被摧毁的武艺,是少时怀着满腔热血,日复一日,夏伏冬九,沙场校场,搏命厮杀,流了无数血汗,换了一身伤病摔打出来的。
他也曾于内忧外患、家国存亡之际挺身而出,扛过军旗,杀过鞑挞,箭射鬼赤,纵马弯弓于阵前,力挽狂澜于既倒,威震三军。
可如今,这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骨,沧云关数次倒塌的城墙没有压垮,鞑挞刁钻毒辣的弯刀也不曾斩断,却毁于区区一杯毒酒。
百炼之钢,一夕蚀骨。
这是折辱武将最阴狠的法子。
他宁可死在北战鞑挞的沙场之上,也好过活着忍受这副日渐羸弱的身体。
“为什么?”萧亦然艰涩地问,“若太后当初不放心我统兵摄政,不信我会放权给陛下,大可以摆一道鸿门宴,三刀六洞给我一个痛快,臣绝无二话,何必用毒!”
“飞鸟未杀尽,焉能藏良弓?”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阴沉的天幕被撕开一道犀利的口子,暴雨倾盆落下。
“一刀杀了你,难道哀家的儿子就能坐稳了江山?”
黎太后步步逼近,“除了蚀骨毒,还有什么法子,可让你力保哀家的儿子十年,再为大雍朝流尽十年血汗,还能在整肃河山、朝政清明之后,如期放权,安心归老。”
萧亦然被这不加掩饰的怨毒,逼得原地后退几步。
他从内腑里翻涌着怄出一口心血,每一寸骨缝里都沁着寒凉。
杀人不过头点地,凌迟刮骨之极刑,也不过只有三日而已。
蚀骨之毒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车轮,千百次地从自己的身上碾过去,将这一身血肉荣辱都和着血泪渣滓碾进尘土里,又在下一个黎明重新将自己拼凑起来,咽下毒酒,继续背负着车轮向前,等待着下一次被碾碎。
虺蜴之心,蛇蝎至此。
黎太后道:“哀家承认这一招阴、狠、毒、绝都占全了,哀家也承认你萧三重情重义,未必就会做胁令诸侯的曹贼。
但这世间总会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哀家既然要借小人之力,博小人之心,得小人之信,就只能先用小人之道。”
嘉禾四年,沈玥年满十四,初露锋芒,朝野上下因此而心生异念者不知繁几。
也正是同年,他身中蚀骨毒,金玉良缘开始日月换新天。
黎太后先是扶持了自己的娘家侄儿黎融做了明面上的家主,实则将产业交到了沈玥手里。沈玥手握六坊红楼,在中州地下收纳并建起了消息谍网——张之敬的狼牙,自此潜龙在渊,隐忍不发。
与此同时,黎太后将胞弟黎元明送进了户部,执掌他的十二内府库,直至秋狝贪墨一案东窗事发,留下了一摊子烂账。
黎太后通过这一步步的利益交换,握住了整个金玉良缘的命脉,从囿于宫墙的太子遗孀,到如今举手便可轻易调动琅琊府军倾巢而出,北上谋国的琅琊之主。
而今罪魁祸首亲自站在他的面前承认,这一场悄无声息的变革,就从他饮下的那一杯毒酒开始。
所谓小人之道,牺牲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萧亦然几乎毕生的修养都用在了这一刻,才堪堪忍住了怨愤之言。
阴雨萧瑟,潮湿的水气刁钻地往人的骨缝里钻,那些陈年旧伤,不堪重负地在潮气中泛着尖酸的疼。
黎太后扬起素手,亲自给他斟上一杯浊酒。
“哀家自己做的孽,哀家自己个儿担着便是。如今哀家的儿子想要哀家偿命,这也是哀家咎由自取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