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愣了片刻,也没想到他还能追到这儿来。
他脱下氅衣,盖在沈玥的身上。
沈玥一向睡眠不如何安稳,萧亦然已将动作放得很轻,他还是下意识地一把伸手拽住了身上的衣服。袍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腕子上那根被他还回来的红绳。
几日不见,那红绳约莫是太过脆弱,特意穿了金丝编着,还坠了玉饰。
萧亦然俯下身,翻开那两块小小的玉石,是个雕刻得极精细的狼首。
沈玥睡梦里也还仔细着这根宝贝的细绳,似有所感地缩回手,将系着红绳的手腕掖回袖子里。
萧亦然瞧着他,就止不住地头疼。
他不必再去翻旁边的那块玉雕也知道,那是个怀抱神珠的胖兔子。
亏他还以为这兔崽子冰雪聪明,领会到他的拒绝之意,行止不再逾矩,便是就此放弃了。
感情在这儿等着他……
竟然还比以前藏得更深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撇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睡着的沈玥,忍了又忍才没将他当场踢出下马车。
他是不是太惯着这兔崽子了。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一把拽下了沈玥身上盖着的氅衣。
……
沈玥吸了吸鼻子,是被冻醒的。
他头一歪,磕在马车壁上,迷茫地睁开双眼,轻声道:“仲父……”
“为什么躲在车里?”
沈玥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我……”
萧亦然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身为九州君父,外面尽是陛下的子民忍饥受难,陛下不来则矣,既然来了,为何要躲着避而不见?”
沈玥低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方才低低地挤出几个字:“朕没有避而不见。朕已经与户部商榷好了,明日与百官亲自前来施粥,今日……今日是怕闹出乱子,特意来瞧仲父的。”
“不敢在外头瞧,只敢躲在车里头偷偷摸摸地瞧?”萧亦然垂眸,玩味似地看着他。
马车缓缓地行走在郊外的石板路上,随着清脆的踏蹄声轻微地摇晃着,沈玥就在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慢慢地红了脸。
这段时间没有朝廷庶务劳心费神,也不必为着这一身武艺强行服毒,萧亦然伤势和气色的都恢复的很好,不必再坐轮椅,也能稍微自如的行走。
他站在河提上,镇压暴.乱,以己度人,为生民辟前路,似山巅青松,历风催雪折而不改。
虽历万般不平事,犹怜世间苦命人。
他终于又在这双沉寂已久的深潭里,瞧见了灵动勃发的生气。
潋滟眸光随着车辆一晃一晃的,在他的心尖上愉悦地蹦跶。
萧亦然问:“陛下刻意来寻臣,可是有什么要务?”
沈玥被这飞扬的神采蹦地磕磕巴巴:“朕……想来估量一下流民的数量,看看先前筹谋的粮食够不够,若是不够,明日朕就当着百姓的面,打他户部尚书的乌纱。”
“这位新任户部尚书是个实干的,瞧着今日赈灾接应的情形,大约明日是不必挨打的。漠北与中州交接的几个军户所已经腾出来了,步行北上也就是三两日的功夫,有屋避身,今年的军粮也充裕,陛下不必忧心太过。”
沈玥忧心忡忡:“如此最好,民间的俗语说‘逢灾必要三年过’,这个冬天的百姓们靠着军粮撑过去了,明年开春漠北怕是要断粮,等到开了春,朕一准儿要想法子逼着江浙改桑种田,还要给漠北筹谋军粮,绝不会放任不管。”
萧亦然笑了笑:“好啊。往年这些事都是臣来操办的,今年有了陛下接手,臣便可以省心了。”
沈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仲父谬赞……”
“所以,流民北迁这事总算得成,陛下特意来寻臣,是有什么想要的臣许的奖励吗?”
“……?”
沈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猜到了吗?
萧亦然俯下身,眸光微闪:“没有吗?”
他顿了顿,轻笑道:“臣现在心情很好……手边也没有山楂糕,临近新年,陛下当真什么都不想要?”
又在拿他当小孩子哄骗了。
他幼时不肯喝苦药,或者骗他吃酸掉牙的糖葫芦的时候,他仲父就是这样演他!
他每次以为仲父当真是有好东西给他的时候,总会他拿这好处吊着,三言两语骗到沟里,最后什么好也没讨得到不说,反倒被他的诱饵蛊惑着做了不情愿的事。
多少年了,这路数半点都没有变过。
沈玥眨眨眼睛,看着萧亦然,继而坚决地点头咬钩:“想要的!”
“嗯……?陛下想要什么?”
沈玥毫不客气道:“想要去仲父府上过年守岁!”
“……”
萧亦然愣了愣:“宫中守岁自有宫宴,赐菜,祭天……陛下怎能来王府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