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咱当兵打仗的名声,都叫四大家败光了!”袁钊愤愤道,“什么叫咱们漠北征军粮害他们没了地?这些年严家出海的桑茶,地方督抚的封地,哪一个不比我们吃的粮多!难道咱们打仗流血死人还不够,还要活活饿死在戈壁滩上吗?”
萧亦然叹道:“你也知道是四大家从中作梗,百姓田不足产,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九死一生来了中州,奔了条生路,却还有人敢拿他们的性命做筹码,挑动起事。”
无论是可以轻易将流民垄在江浙等死的严谢两家,还是息事宁人宁可选择视而不见的内阁朝廷,十万、二十万、二百万……的生民性命与其而言只不过是串血红刺目的数字罢了。
权利自来只对权利的来源负责,谁会为一串数字负责?
一串甚至不必写在歌功颂德的奏疏之上的数字,又何必在意是多添了一个零,还是两个零?
沈玥的这一记流民北迁之策,和镇北大将军的亲自出面,无异于打破了长久以来大雍官商之间这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算早已知晓,就算千防万防,万般招数使下来,世家仍不肯放过这一步将饥荒栽赃到漠北军粮头上的脏棋。
袁钊冷哼一声:“要我说,干脆就别管了!横竖我们漠北也不差这点人!”
萧亦然瞪了他一眼。
袁钊声音立时降低几分:“说说气话。为着这些百姓,镇北大将军都亲自从漠北赶过来了,咱总不是那些见死不救,没良心的人。”
张之敬擦着手上的血,疾步走上河堤,压低了声音:“王爷,审出来了。”
萧亦然沉声道:“说罢。”
“方才混迹在流民中起事的人,查审是南城鱼龙帮的人,平日在码头上做些抗包卸货的营生,暗地里背着城门司倒卖些小物件,今日是收了银钱办事,狼牙已经按照他们的口供去查了。”
张之敬正色道,“有一件不同寻常的是……银钱——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参与闹事的人,一人收了一两银钱的好处。”
袁钊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一两银子又怎么了?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先前秋狝里,就有人花了一两银买通了一条人命,往围场里传讯。次日,上林苑便纵熊入围。”萧亦然顿了顿,他似有所感地往后看了一眼,身后一干铁甲将他护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见。
袁钊不明所以地怼了他一肘子:“继续啊……别卖关子。”
萧亦然摇摇头,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依旧存在。
他沉声道:“一两银是在查严子瑜的时候查出来的,当时我便以为,这人就是严子瑜。
但那日城南挖出了城摞城后,严子瑜便被关押在诏狱之中,今日挑拨流民暴.乱这事,要么是他从诏狱里面爬出来做的,要么……”
袁钊:“缇骑再废物,也不敢做这种事,这一两银必定另有其人!”
“巧合之事,定有必然之因。我们先前查出一两银并非什么机密,护好这几个活口,顺迹寻踪。”
萧亦然打发了张之敬,拢紧了身上的氅衣,叮嘱道:“朝廷必然有对策,流民的事不归我们管,只等着叫北边来接人便是,但这段时间,你得叫北营的弟兄打起精提防着些,无事不要出营。”
袁钊怒不可遏:“四大家那帮孙子到底安的哪门子心!他们兼了田,闹了灾,老子出人出粮出钱出力的帮他们擦屁股,到头来还把屎盆子往老子的头上扣!我他娘的…!”
萧亦然目光盯在他脸上。
袁钊声音倏地弱了:“……咋?哥哥又说错啥了?”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是地方督抚吃了个哑巴亏,四大家或多或少都被陛下许了好处,这才甘愿放人。但不论利益再怎么瓜葛着,若想阻碍流民,要闹也该在江北闹才是。怎的会人来都来了,临门一脚了,反倒想着要起事?”
袁钊猛地提高了音量:“你是说……这‘一两银’背后有猫腻?”
萧亦然颔首道:“嗯。今日你也不要回营了,同我回趟中州,把老娘亲接到王府去过年。”
袁钊握紧配刀:“中州要乱。”
萧亦然漠然地垂着手:“是。”
“要大乱。”
*
凛冬严寒分外肃杀,刺骨的大风裹着苍茫云雪在天地间翻涌。
铁甲军将守备庶务交接给城里赶来的禁军,萧镇北与袁钊一路,跟随禁军回五军都督府,萧亦然则俯身进了王府的马车。
沈玥大约是和萧镇北一道从朝会上赶来的,双臂环着自己,偷偷窝在马车的角落里。
许是等得太久,人已经睡着了,车内未燃炭火,沈玥衣衫单薄,冻得鼻尖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