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平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的笑意都变得黯然,低哑的声线似乎是心里也有万千的无奈:“我也希望是正当防卫……”
沉吟片刻后,她的语调又恢复了常态:
“可无限防卫是97年才修订增加的,那个时候关于正当防卫的法条还没有那么完善,界定标准也很模糊。当年在律师极力辩护下,那位母亲最后被判了无期徒刑。”
林少安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心里也仿佛下了一场苦寒的雪。
她声音颤抖,无法理解:“为什么呀……那个孩子怎么办呀?唯一能保护她的妈妈也被抓起来了呀……”
“嗯……”容倾落了落眉梢,低声道:“不过庆幸的是,那个孩子被当年为她们辩护的律师收养了,后来,也成为了一名律师。”
林少安小眉毛一抬,破涕为笑,泪花还挂在脸上,小门牙就已经露出来了:“就像我们一样!”
转念间,她又后知后觉地收回了笑容,把脑袋贴靠进容倾怀里,搂着她温暖的腰间,软绵绵道:
“倾倾,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才编出这个案子的。你放心,我不担心了,因为我是你养大的啊,我肯定会更像你的,对吧?”
她又扬起了小脑袋,欣然一笑。
容倾怔愣一秒,侧脸避开了视线。
“漾漾,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即便生来就深陷泥潭,依然有资格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依然可以选择和光站在一起。”
林少安觉得奇怪,自那年咖啡店以后,容倾和她认真谈话时很少不看着她的眼睛。
她隐约看见那双眼里有些亮晶晶的光点,像碎在银河里的星沫,凄美又孤独。而十二岁的她,只是含着还未干的泪水,懵懂地看着。
直到容倾遗憾地告诉她:“你可以相信这个故事……”
“因为,我就是那个孩子。”
林少安心头一颤,缓慢地从那个怀抱起了身,怔怔看着那双明媚里总是带着沉郁的桃花眼,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仿佛都有了头绪。
难怪她能读懂她的心事,难怪她会有办法让她相信,难怪她的体温,总是冰冷又温和。
原来容倾也有过和她小时候一样的遭遇。
何止,是被亲生父亲残忍虐待后,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奶奶。然后成为孤儿,成为人人唾弃的杀人犯的孩子。
林少安此刻身体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她那些好不容易被悉心粘合好的残碎,因为心痛容倾悲凉的过往,又碎了一次。
而那残垣断壁里,也终于渗透进了一丝光亮。
是容倾借以伤痛捏起的拳,为她凿的光。
容倾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林少安的不安和动摇,如果不是因为林少安满眼期盼又那么小心翼翼地表达着,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容倾大概会把这段往事永久的封存。
林少安彼时的样子,就像是映照着她的童年。她知道有些时候恶行是不会被正义所控制的,她知道如果不是母亲当年采取了极端的手段,她的一生或许都会在心惊胆战中度过。徐书凝当年正义凛然地为问她为什么接不了这个案子,她如鲠在喉。
不会有人真的体会到,她靠近一起虐童案需要多大的勇气。那就好比把腐烂在阴霾里的心重新剜出来,往后多靠近一步,就是多撒一把盐。
可是,一切的煎熬,都在林少安戴着小尖顶帽把她从昏暗楼道里唤回的那一刻,全然治愈了。
她不是在接手一个残酷冰冷的案子,而是在拥抱一个可爱至极的孩子。
她会和她撒娇,会看着她笑出一双弯弯月牙,会和她赌气耍小性子,会留意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会无条件地相信她,维护她。
会永远跟在她身后,回头就能撞个满怀。
林少安把她当作一束光亮,她又何尝不是。
所以,她现在才能舒解心头所有的繁杂,再一次勇敢地对望上那双无措的双眼,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说道:“安心啦……你会长成像我一样的好人,也会很幸福。”
林少安不知如何处理的表情和心境,终于在这一句认真的玩笑里尘埃落定,扬起了属于十二岁的青葱笑脸,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她们幸福美满的大家庭,本应该在这一年的冬天一起坐上去圣彼得堡的航班,在伏尔加河上看神圣的开桥仪式,在去往夏宫的游轮上,吹从波罗地海徐徐而来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