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抿了抿唇,想到昨天正式见谭律师第一面,人就问她是不是“漾漾”, 心里确实还有些疑问。
“她……经常提起我吗?”
谭松枝哼笑一声:“从来没有。”
“哦……”林少安垂过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喝了口咖啡:“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没什么人这样叫我。”
谭松枝脸上的笑意并不温和, 晾了她一口烟的时间,直言道:
“像容倾这样的女人可不好糊弄哦,两万难求一朵的夜来香,有人天南地北去寻了九朵给她,她正眼都不瞧一眼。路边捡来的野花,你自己也知道拿不出手。”
“你的简历我看过,要是能来清源发展,给容倾撒撒娇, 让她带你跟几个案子, 过不了三两年,收入就会很可观的。不说去比那些CEO吧, 至少会超过大部分的同龄人。”
林少安没有回话。
总要有人喜欢泥地里的小野花的。
就像那时候每个大人都喜欢省心的孩子,容倾依然把心偏向了泥泞里脏兮兮的她一样。
谭松枝上下打量一眼,见林少安不为虚荣所动, 便枪口一改。
“你有没有想过, 你越不想给她添麻烦, 就越会给她添麻烦?”
林少安抬眼, 一顿。
“她没跟你说过吧?在鹤城这三年她身体一直不好。总部几个元老, 都各自有各自的团体。倒是有几个小年轻对她掏心掏肺的,崇拜她喜欢她, 却不能真正理解她。这次突然急匆匆安排来怀安,来我办公室打申请的时候, 手背上还贴着医院的胶带。”
看着林少安五味杂陈的眼,谭松枝已然确信自己猜测没有错,容倾早就拿捏住了这颗桀骜不驯的心。
“她明天就要回鹤城了,你好好想清楚吧。是继续在这里无畏坚持,还是跟我们拧成一股绳。话说得难听一点,容倾这个年纪的女人,能被你们这种小孩打动,无非就是因为你们细腻浪漫,能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要是不能在她身边,她生病不能给她递杯水,她累了不能给她怀抱,那她为什么要选择你?”
“你拿什么爱她,又拿什么让她爱你?”
“守不住她,守住了‘倾心’这个名头还有什么意义?”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让林少安把头垂得越来越低,有备而来的底气,辩论场上意气风发的自信,也便成了深深的沉默。
谭松枝话到这个份上,便信誓旦旦地灭了烟头,打算结束这段“谈判”。
转念忽然想起一件事。
去年大雪,容倾一通电话给她,请她帮忙到医院签个字。她冒着雨雪风霜,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时候,却被医生告知已经有家属来签过字了。
留心去重症病房看了一眼,家属止步的门牌外,只站了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
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而已,她心存疑惑也没兴趣深究,刚打算转身离开,就听见那女孩扑通一声双膝落地,摘了头上的尖角帽,面对着医院的白墙,双手合十,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她站在走廊尽头回望,只听见隐隐的悲泣,和周而复始的一句:
“让我替她。”
“让我替她。”
世间百态苍凉,莫不过医院的墙比教堂听过更虔诚的祈祷。
“医院的字是你签的,对吧。”
林少安眸色一惊,像突如其来一把冷剑刺过了心脏。
她曾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小时候想念一个人,总想提着鲜花和蛋糕偷跑去看她。长大后,只希望能长成为她遮风避雨的大树。哪怕最终事与愿违,像她一般的阳光透过我参天的茂林,也不会让我感到寂寥。”
却不想奋力撇开了稚气,依然管不住内心深处那个向容倾奔跑的小朋友。
“她知道了吗?”
她好怕被看穿。
谭松枝想了想,容倾转移到普通病房后,她才带着同事去探望,听值班医生说这几天那女孩一直守在重症病房外,寸步不离的,觉得有意思,闲聊时无心便问过一句:
“诶?那小尖角帽呢?”
容倾当时也只是眉眼微微一惊,转瞬便露出温润欣然的笑容,轻答她:“哦,应该是回家了。”
知不知道呢?答案或许显而易见了。
谭松枝没有表露,目光还不留余地般看着林少安,她想知道要有多恐惧,多无助,才能让一个本该是坚定不移唯物主义的法学硕士,相信只要足够虔诚,就能用自己的性命换里头的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