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后两步,笑意张狂:“谁让——你我皆为神族呢?”
龙黎深深吸入口气,剧痛感却无半点消弭,她翻起身,慢慢踱步,取回悦神剑,身上的血口恢复缓慢,淅淅沥沥的血珠由周身滴淌,这几步,耗尽心力,她插剑入地,缓缓倚坐下来。
“好啊。”她轻声说,“那便——来掷场豪赌罢。”
“夫游,且看看,最终这一局,赢的人是你,还是我。”
血泊蜿蜒,四下阒静,她低垂着头,神色却平静无波。
夫游盯看着她,眉心一点点蹙紧,倏然,他眼前闪过刹那光影,他的分身醒了!
“你藏了后手!?”
真是该死,诚然分身如他,但久经神血反噬与禁婆骨摧折他的分身早已劣化,自渐生出自我意识沦落到逐渐兽化,正是为了减少无谓的消耗,这百年来他才亲自出山,他忍受不了替那些蠢货受死的折磨!
他处心积虑布下如此大局,就是为了这一刻,栽育巢果,是为了压制分身身上的禁婆骨,增强他们的血脉链接,说到底,他是为自己留下十多条余命,归墟之中地旷无垠,仅凭新王一人绝不可能杀尽他的分身,即便如此,他依旧留下了最后的后手。
在很早以前,他就将一道分身留在了龙家古寨的塔顶。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可能发现,这是他不死的底牌!
他本不该苏醒!
该死,该死,该死!
难怪她会献出心头血,原来是谋算至深,竟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了一个凡人身上!她料定了那个女人会不知天高地厚前来送死!
龙黎昂起头,浸血的湿发从肩头滑下,她凝视着晦暗的天穹,辨不出悲喜地呼出口气:“夫游,神寿千年,尔来却不识红尘凡心。”
“你不懂,我也不懂。”
她已然尽了全力,她封印了顾弦望关于她关于禁婆骨的所有记忆,未留余地,那是她即位神荼后全然的神力所为,她的身体里有她的神血,她的施为本该万无一失,她没有谋算,她唯一的筹码只是自己的性命。
她爱她至深,所求不过她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她是做好准备的,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永永远远的消磨下去,固守着这道不见天光的地门,直到他们神血耗尽的那一刻。
上古的残党,早已为俗世所抛却,无人问津的神明,不过是空山地坛里的一座破败泥塑,他们自身就是残垣断壁,就是断梗浮萍,人间乌飞兔走,日月不居,所有事物的宿命,只一句,青山当长存,旧岁自偃息。
可即便是这样的空山,这样的暴雨夜,也有人声倏至,她匆匆而来,看见了,停了步,俯了身,自身淋漓狼狈,却还想为这座破泥塑挡雨。
她一次次坠落渊薮,一次次被人捡起。
世人以为的机关算尽,不过是人心的偶然慈悲。
情之一字,讳莫如深,却令人甘愿俯首称臣。
飞蛾扑火啊……
“夫游,来战罢。”她执剑摇晃起身,于虚空中回首。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场旧约未赴。”
…
嗤——
滴答、滴答。
神血如注,玄绛同淋。
巫离!
你弑陨人神,便是亘古大罪,你断的乃是巫族的生机!
手腕已不受控制,眼帘中夫游愕然的面目逐渐模糊,最后一刻,巫咸还是出了手,可惜,棋差一着,这到底还是她的身躯。
龙黎在悍然威压中,向前扑倒,用自己的身体将悦神剑送得更深。
郁垒身死,从此,神脉绝断,生死神门,再无重启之日。
她的心血几已耗尽,再没什么能阻止轮回殿对她的掌控。
龙黎跌坐回血泊之中,视线里皆是混沌的红,五指颤抖,掌心压覆,挤出一道气鸣:“神血…为引……”
话音未尽,虚空中倏现白光一点,石门于无形中浮现,赫然洞开。
她怔了一瞬,苦笑着捂紧心口,是了,神血为引,能开这道门的,不止是我一人而已啊。
光影错杂,顾弦望踉跄地迈进归墟的深渊之地。
好似一场大梦方醒,她眼睫微颤,视线中所有轮廓渐次明晰。
黑暗之中,龙黎向微光的出口瞥去一眼,微动的神色里只似浮生了了,她遍身沐血倚坐无间里,笑得落拓又清寂。
好像总是这样啊。
我孤坐在泥泞里,既怕你来,又怕你不来。
别久故人再相逢,对顾却无声。
她轻轻攥紧掌中的花,她执剑蹒跚起了身。
识海中诸王降罪,声势浩大,龙黎走得极慢,一步一血印,直至血泊蔓延到她面前,孑然之人如履薄冰地怯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