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黎撑地站起,鞋底碾过岩渣,沙沙的声响惊动了睡梦中人,那人长睫微颤,眼皮轻抖,幽幽然睁开了眼。
那是双典型的丹凤眼,眼尾长如叶尖,秀眉似两弦弯月,瞳子如星,璨璨而明。
“我道是谁扰人清梦,原来是你。”
他轻笑声,稍微施力,身前的残石便尽数碎落,倾身向下一迈,赤足着地,他身上只过了条素白的布袍,乍看好似裹尸长布,及腰黑发散下如瀑,与季鸢面孔截然不同,这人的真身好似画中出走的谪仙人,无需外物,自有一身纯然的矜贵傲气。
龙黎沉声道:“看样子,你似乎没料到我会来。”
“呵呵,”他笑着耸了耸肩,“这倒无妨,照常理来说,你来,我应该去迎你,如此短了礼数,才是我不悦的因由。”
他瞥了眼玉棺上的金乌,张臂道:“怎么样,小小寒窑,可入得你眼?”
循着他的视线仰头,上方的岩凿石刻看起来更加雄伟,仿佛是漫天神佛垂首,皆在审视人身,颇有一番威压。
桔梗听到动静,将手电往下照来,扬声问:“怎么有人声,下面还有人吗?”
光线耀眼,那人不悦地皱了皱眉。
随即上面的光线突然乱扫,伴随着喝问声,紧跟着脚步挣动,几块碎砖被踢了下来,咔啦咔啦跌落洞底,龙黎视线一扫,见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桔梗身后,将她反手一剪,纵身跃下洞底。
“必勒格?”
“神主。”必勒格却对着男人虔诚垂首。
被称为神主的男人忽地闪身,眨眼已到人前,衣袍微扬间,手刀快如闪电,霎时便将桔梗击晕。
他抬起葱指,于唇前嘘了一声,回头道:“别教外人搅了兴致。”
“兴致?”龙黎横剑直指,冷声道:“我与你之间,谈不上兴致。”
“啧啧,”他侧目觑了眼青铜剑身上的残血,摇头道:“巫者无情,只问天道,这么多年,到你这里也没有任何转变。”
他退后半步,绕开剑尖,缓缓踱步道:“你也不必吓我,这悦神剑如今在你手中,能使出的不足一成力,我说——”
他话音一转,语气带笑,“那法子,你不会真信了吧?”
龙黎咬了咬牙。
“呵,”他抬手道,“别误会,倒不是我欺骗你,只不过用心头血救人这法子会出现在巫族人身上,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苦思冥想,歪头问:“你图什么呢?啊……活得太久了,太过寂寞,我理解。”
他自问自答,神色间方才苏醒后的傲气倏然一扫,又变回了那伪装成黑娃与季鸢的浪荡模样,“我太理解了,在这地下世界里,原本亦是荒芜一片,孤寂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所以我也豢养了些宠物来逗闷。”
“宠物?”
他抬手一指,“这枭鬼,还有满池的走尸,怎么,你没瞧见么?”
“不应该啊。”他摇摇头,“外人进了宅院,饲犬竟敢不吠?”
“你费心造出龙家一局,便是为了解闷?”
“是,也不是。”他微挑眉尾,打量龙黎的神色,“我搅出这些动静,不过是为了迎你,法子虽然有些费时费力,但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
“何须动怒呢?世人蝇营狗苟,所图不过小利,得人参血者可得长生,和他们的命数比起来,这算不得是谎,不过是蝉不知雪,井底之蛙又怎么会知道长生的苦呢?”
“你我有神血在身,所看见的自然与蝼蚁不同,”他话音一顿,转头道,“所以我这是诚心发问,区区一个蝼蚁,怎么就引得你不惜自剜心头神血去救?”
“莫不是在人间漂泊久了,也沾染了蝼蚁的恶习,啧啧啧,也难怪,悦神剑会拒绝你了。”
龙黎瞥过青铜剑身,“拒绝?”
“啊,我忘了,你没有过去的记忆。”他哈哈一笑,无辜道:“同你说那法子时我是不是忘记说了,如你一般未得印刻之人,还算不得承袭巫族神位,你之所以能驱使悦神剑,只不过是因为那点心头血,如今神血稀微,这剑——自然不能认你。”
“巫族…神位?”
“读过《山海经》么?”他幽幽道,“那些蝼蚁如此写到‘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
“这两女子,便是巫族的门使,他们不过有幸见得天门一眼,就编纂出这么一则故事来,是不是很有趣?”
龙黎僵身未答,女子国,巫族,天门,种种一切竟与她梦中的片段相合,那些行走在蔓草中的华服女子,竟然真的存在过么,巫族,悦神剑,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