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他知道他不动手,老太公就会死呢?
他最后如此决然地救下杨白墨,砍掉自己的左手,或许不全是出于保护。
这种感觉顾弦望似曾相识,一种自厌,自毁,自弃的痛觉,恍惚间她脑海中似又闪回出几个画面,那是在苏州的家里。
雨夜,黄灯,敲门声。
她打开黄色的木门,顺着铁门的缝隙往外看,楼梯间里的灯泡坏了,她看不清来人的样子。
隐约间对方好像问了句什么。
她记得自己异常冷静,甚至有点欣喜,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个人到来。
她记得自己最后打开了铁门,然后说:“先进来吧,姐姐。”
我等了你好久。
脑中又是一阵昏沉,天公似也做美,这时再度下起小雨,雨水不大,却将翻滚起的烟气压下不少,这也算是成全么?
…
大火完全烧尽,已经是数个小时后的事了。
杨白白拒绝了进医院处理伤势的建议,执意自己一个人替老太公和杨妈捡骨,杨白墨被先前传染那话吓着,这会儿已经躲回了厝屋修养生息。
顾弦望犹豫片刻,捡骨之事惯常需得直系血亲来做,她从各方面来说都算是个外人,只是见杨白白那副模样心里不舒服,便也跟着上前,挑拣间,杨白白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两人不紧不慢,收拾出一堆分不清是碳是骨的遗物,草草葬在了后山。
这个位置有花,谈不上什么风水宝地,但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景色开阔,很美,也静,他将自己的玉观音挂在了花上。
顾弦望想,或许杨白白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应该是个爱花之人吧。
几人各自休整后都换了套干爽的衣物,主屋里因着清理遗痕,仍缭绕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眼下事态如此,先前想要问老太公的事都只能作罢,顾弦望单独问过杨白白这两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与她的猜想相差不大。
杨妈并不是缓慢变异的,从她们离开后她一直在地窖沉睡,偶尔醒来除了神智不太清明,吃饭喝水,日常活动却是不碍的。
杨白白为了安全起见,让保姆红英这几天暂先待在茶园帮忙,不必上来,他自己操持一家,累是累点,但大体上却没出过什么差错。
变化出现在今早的凌晨,大概是四五点钟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地窖里传出声音,一种咯咯咯的嗓子震鸣的响动,杨白白为了方便观察,特意在木门上凿开了个孔,从孔里看,那时候杨妈还睡在床上,但是背对着门,虽然有声音,但他还是决定多观察一阵。
这一等,就又过了两个小时。
一阵摔砸空缸的动静惊动了他,杨白白再从孔里看,便发现地窖里没有人了。
他估计到杨妈可能躲在死角里,但那时候他心里莫名起了阵异常惶恐的直觉,也可说是母子连心吧,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后面的事,便与顾弦望的猜测差不多了。
“你闻到过什么味道么?”
“嗯…就是现在地窖里残存的那股气味,有点香,比较冲。”
“那以后的事…你怎么打算?”
“呵,”杨白白蹲着看蚂蚁,“哪有什么以后的事,就这样吧。”
顾弦望皱了皱眉:“就哪样?别乱来。”
“乱来什么?我一个残废。”他扬起那截断腕,“老太公说得对,我追也追了,闹也闹了,差点带上一家人给我赔命,我还要怎么样?”
“可以了,够了,就这样吧。”
顾弦望盯着他的发顶,第一次发现杨白白头上其实有两个发旋,她不擅长劝说,因为自己也是个执念深重的人,如果当初在秦岭师父就这样离开,她只会比杨白白更糟。
她环顾古厝,蓦地想明白了这些事,杨家就像座四处漏风的旧日豪宅,家不在了,杨白白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堵,把自己熬成浆糊,堵着这座空荡荡的房屋。
屋子还在,家的念想也就还在。
她想问当年雨夜里的事,那条小狗的事,有一个人将小狗的尸体捡走了,却又不知怎么处理,只能扔在沟渠里,装成是意外的样子。
这个人是你吗?
顾弦望抿了抿唇,到底没有问出口。
“杨家…挺好的。”她顿了顿,“以前我觉得很糟,心境不同了吧,外面风雨飘摇,偶尔能回山间躲静,挺好。”
“干嘛?你想放弃?”杨白白抬头看她,“你怕了?”
顾弦望没说话。
杨白白定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追什么…也不在意你边上那个、到底是不是龙家人,但是你追吧,顾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