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今日大伤初醒,都别说愈了, 还是这样的风雨天, 让她生站两个时辰,这不得落下病根吗?
陈妈撑着伞磨洋工地给她绑签, 偷摸声劝她:“望儿,别和你师父犟啦, 你好好道个歉, 这事儿——”
“我没错。”
顾弦望站定了, 目光落在院外的街灯上, 光晕被雨水切割成一片片,洒在行人匆匆路过踩开的水花中, 涟漪如轮,盘中失银,今夜…没有月光啊。
陈妈劝不动她,又急又心疼,叹了句’你这孩子‘,转头又去寻尚如昀。
尚如昀并未回屋,还坐在厅里,见陈妈匆匆走来,开口先拒:“你别再替她求情,这丫头不吃点苦,不长记性。”
陈妈脚步一顿,替他把瓷碗收了,换上杯热水,才说:“望儿吃得苦还少吗?她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么?”
尚如昀微微阖目,良久才叹道:“她这丫头面上恭顺,心里是有口气儿的,这一点与她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作为我的徒弟,傲慢也可,清高也可,但唯独好奇心一物,决不能让她起了苗头,这股邪火儿怎样都得给她扑打下去!”
听他提及那位女子,陈妈不由叹道:“可这好奇心人人有之,我怕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催发,那杨——”
她一顿,续道:“怕只怕万事不解释,最后伤了的还是你们师徒的情分啊。”
尚如昀眸光微沉,“她这两日如何发作的,你也瞧见了。”
他揉了揉干红的眼睛,又道:“今早拍过的片子,她肺部的阴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身上那几处黄斑,应当没叫她瞧见罢?”
陈妈说:“没有,贴着纱布呢,也好在是她心里有事儿,梳洗时心不在焉的。”
“哼,这二十年来她身上的禁婆骨一直扼制得很好,却在短短几日内功亏一篑,好奇心确是人人有之,但有些人未必生受得起。”他看了看窗外的人影,“等她下了砖,多半还要再烧一场,待她醒了以后可以把手机还给她,卡我已经拔走了,外面的事儿别让她再去掺和,待后日花会一过,若是皮面儿上的坐标当真,我便亲自去一趟秦岭。”
陈妈知道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尚如昀在外资料多半是伪造的,他实际岁数今年便是八十整了,这个年纪即便保养得再好,想要亲自进去憋宝探秘也是极其冒险的决定。
“非去不可吗?”
尚如昀颔首道:“自三十年前四川那件事以后,道上就再没有过龙家的线索,我的年纪大了,再等不了多少年,能为她做的,这大抵是最后一件。不论此次秦岭之中是否真为龙家人所留足迹,凡余四分真,便需得去探上一探。”
“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
顾弦望最后是被陈妈扶着进屋的。
大雨浇淋一夜,人是木的,腿是僵的,她阖眼之前最后悔的就是没在去寻师父前吃上一口陈妈做的热饭。
凌晨时分顾弦望的体温果然上升,陈妈衣不解带地给她换着冰帕子,每隔一小时试一次温,最高烧到了四十二度,人在昏沉之间,皮肤白得骇人,浑如死了一般。
顾弦望只觉得自己一时发冷一时发热,好像能听见人在身边走动,眼皮子却很沉,怎么样也睁不开,渐渐地,她又沉入破碎的梦魇中,从无边的黑海,到起伏的龙船,再后来,她好似坠入冰水,一阵窒息过后,人又重归少年时分。
梦境中所有的画面都失真,一群少年围着她起哄,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张脸谱,她分辨不清谁是谁,只知道他们在讥讽她,在嘲笑她,可究竟讽笑些什么,绕她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清楚。
很快,她被推入了一个窖洞里,窖洞昏黑一片,是家中子弟用来练招子功的场所,但没有人告诉她要怎么练呀,也没有一个大人在外面,那群男孩子锁上了木门,她怎么敲打也没有人应,从白日到黑夜,窖洞越来越冷,木门的缝隙里传来呜呜的风声,她什么也瞧不见,却又感觉到似是无数鬼魅就围绕在她身边。
顾弦望很想哭,忍无可忍时,她就咬自己的手,她下口狠得要命,仿佛痛的不是自己,而是关她的人,不知过去多久,她蜷在窖洞里冷得打颤,门缝外面白了黑,黑了又白,她喉咙很干,嘴唇起皮,叫哑了嗓子,最后只能用额头一下下磕着门。
她数数,不令自己睡过去,一、二、三…一千一百、一千一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