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摇摇头,声音低哑:“没事的陈妈,我只是感觉有些累,应当不烧了,您别担心。”
她确实是虚弱,更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天津五大道的老洋房师父早年还常居住,近几年改换了地方,平日是不来的,嫌周边太闹了,不清净,除非是有事要会一些特殊的客人,才会偶尔在此地落脚,这次回来,肯定与她的事脱不了干系。
“哎,哎。那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宅里的菜是今日差人新送来的,都是照着你师父的口味备的,你说菜名,陈妈去给你做。”
陈妈一问,顾弦望的肚子就极其配合的咕咕叫起来,她不知道有几天没有正经地吃顿人饭了,何况还是陈妈的手艺,哪能不想?但现在不是光顾着吃饭的时候啊。
“先不急,陈妈,您知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我这是睡了几天?”
一提姚错,陈妈的脸色也有些沉:“小错他…还在医院,这都两天了。望儿,不是陈妈怪你,但你这次的事儿真的办得太莽撞了,若是老爷他们再晚到半天,你们几个可怎么办呦!”
同样是受伤,一个住宅院,一个只能住医院,这便是内外弟子的区别,姚错对尚如昀,拜的只是个艺师,学艺跟团,情分主要在利,利到了,随时可以走。但顾弦望对尚如昀,是正经递帖儿叩拜敬过茶的,五伦在上,敬师如父,这辈子都得孝敬,所以就算姚错来得早,到底与尚如昀相近的,还是只有顾弦望一个。
顾弦望低着头,做出一副恭顺状,说:“是,我知道错了。”
她是知道陈妈吃这一套,应下这句,转而又问:“您跟着师父一同去的贵州吗?那…您可见过其他人,嗯,一个高个的女人,和我们一起从洞里出来?”
“你说的是小叶?”
顾弦望忙摇头:“不是叶蝉,比叶蝉要高,头发比我稍短一些,到蝶骨这,她五官挺深的,很好看,若是您见过,应当会有印象的。”
陈妈想了想,说:“我没随着老爷他们一同进山,我这年纪大了,怕添累赘,你们被送下山以后我才见着,那时候没有别人,也没听老爷提起过呀。”
听陈妈这么说,顾弦望心绪更乱了,以当时的情况,她和师兄几乎都是出了洞就晕过去了,龙黎他们肯定在山洞里吸的烟气更多,不可能一出洞就自己下山离开了才对,难道最后他们没能出来?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便再坐不住,还是得亲口问问师父去。
顾弦望掀开被子,脚刚沾地,蓦地想到她这几天也没好好洗漱一番,师父最重得体二字,尤其她这回是去负荆请罪的,便问:“陈妈,屋子里可还放着我旧时候的衣裳?”
陈妈指了指衣橱:“都在,昨儿个刚给收拾出来,都是干净的。”
知道她这是想去见师父的意思,陈妈又提醒道:“老爷就在厅里呢,你要是现在想去见他,记得再恭顺些,别与他顶话儿,这两天为了你的事,他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他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让他骂两句消消气也就罢了,懂吗?”
顾弦望点头:“是,骂我也是应该的,我哪敢不服?麻烦陈妈,能不能给我打一盆热水来,我想梳洗一下。”
…
匆匆擦过身子,顾弦望换了套丝织对襟半袖,搭了一条通腰宋裤,刻意没有施粉,就这么苍白的下了楼。
下了扶梯,厅里的白光从墙檐儿漫出来,还没贴上脚,顾弦望就止步了,她深吸两口气,觉得屋里闷得慌,一看窗外,也是偏巧了,浓云憋了整日,咵嚓一个惊雷砸下来,窗外那雨线便轰轰地织开了。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啊。
她提了个苦笑,很快放下去,正色的踏出两步,老老实实垂手立在厅外边儿,唤了声:“师父。”
尚如昀着一身山翠色的长衫,鼻梁上夹着单片琉璃境,正坐在那紫檀风光和雅太师椅上,一面儿喝着梨汤,一面儿翻看报纸。
他翘着条腿,右肘倚着扶手,身子骨板直如松,看起来鹤发童颜,目光炯然,听着顾弦望的声音也不应,待逐字逐句将报上的那一段字给看罢了,纸页一折,端起白瓷碗喝了一口,噹的一声放下,抬眼。
“进。”
只一个字,清亮,掷地有声。
顾弦望微一弯腰,轻身入厅,那双眼始终就没从地砖上挪起来过,走进来,又立在末位的黄花梨圈椅边上,候坐。
尚如昀觑着她那模样,神色很淡,辨不出喜怒,候了半晌,他才又开口:“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