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新来的诏州刺史在任上做了不到一年,但裴致对他的印象很好,一身清正之气,家宅难得和睦。只是五官有些圆,再加上一张圆圆的脸和圆圆的肚皮,可爱极了。
刺史又向阿翁行礼告辞,裴致小心端上汤药,“阿翁,得吃药了。”
老翁不含糊,端起碗来几口就喝完了药,裴致奉上茶后在一旁感慨:“如今的刺史倒是比上一位好得多。”
裴公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已经五十几岁的老人身子骨依旧硬朗,听见孙女的话,“哦?”了一声,“怎么这么说?”
“因为啊,”裴致坐在老翁身边,轻轻敲着老翁的肩头,“上一位刺史前瞻后顾地过份了,凡事先担忧自己做的是否合您的意。”
老翁倒颇为理解:“伴随着恩德和权势的,不仅是财富和名望,人心亦是。阿翁不插手诏州的事,秉性处事在他们眼中并不重要。他们关心的是天子的重视。所以宁可交好也不交恶,常态而已。”
她点头。对曾经权力最盛时仅次于天子的阿翁,裴致是敬佩的,她即钦佩于阿翁的能力,忠诚,豁达,但更多的则是感激于帝王的信任。狡兔死,良狗烹,历代君王抛弃或杀害扶持者的事并不少见,但当今天子却依旧重用裴家,无论是阿翁还是阿耶,至今为止都不曾受到猜忌。
外头阳光正灿烂,阿翁拍了拍她手背,意欲起身,裴致连忙扶起人,听老翁说:“日头正好,咱们祖孙俩出门走走?”
“好。阿翁,那现下就叫人备下午食可好?”
高伯始终立在一旁,眼见着老翁也是同意的,便下去吩咐灶间备上午食。
祖孙俩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裴致想起近来诏州城紧张的气氛:“听说前些天太子殿下到了随州,弄得随州上下个个如履薄冰。连咱们诏州,砖砖瓦瓦都擦的明亮。”
这事裴公还未来得及告诉裴致,除了自己外,会与裴致讲些政事的,想来便是林言同了,于是清着嗓子意思意思问了句,“这是听三郎说的?”
裴致歪着头笑,“前日协之从寒县回来参会,午间大家到酒楼用饭时闲聊随口说的,左右不是大事。”
裴公倒没有当作一回事,耐心跟孙女解释道:“历朝历代,凡涉及灾后重建之事,下面的官员不免哭穷,陛下登基后这些年来国库充盈,户部拨下的银子大抵是够的,太子殿下前去随州怕是有别的意思。咱们诏州,离随州不过几日路程,下面的人准备起来倒也没错。”
“随州……我记着掌权的是魏王的母族?魏王是圣人异母的幼弟,太子殿下这回遇上的,可是个不好克化的。”
裴绪为相时座下不少门生,裴致偶尔会看些来自长安的信函,和阿翁一起了解当朝局势。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太子殿下是个能干的。”
阿翁从不吝啬对小辈的称赞,但如此夸赞一个年轻人,定然不是因为对方是太子殿下。裴致难免起了些好奇心,“我自是听说过太子殿下的才干,不过没想到,阿翁竟这般欣赏太子殿下?”
“阴州赵氏在南疆多年,势力庞大,百姓无不怨声载道。约是五年前,太子十六岁时,奉旨到南疆追查,带着一队人马提前到达阴州,率先控制赵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只用了九日就将赵氏迫害男女,抢占农田,运贩私盐的证据找了出来,亲自监斩。”
提起那一场事变,裴公捋捋胡子,当初拿到密报时,他也不由得感慨,聪颖勤学并不少见,但十六岁的郎君能有如此手段,不得不叫人对李知竢刮目相看。
裴致略有听闻赵氏作恶多端,只是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每日被阿翁教导着读书,时不时出门找林言同和陈婉同游,对朝中事还不算知晓。裴致不由感慨太子是个手段厉害的人物,但听阿翁的语气,有些疑惑:“合着太子殿下,还是个脾气爆的?”
阿翁听孙女这样说,哈哈大笑,“胆子真大,编排起来太子殿下了。”
裴致乖巧伶俐地笑了:“没有,我哪儿敢不是?”
“不过,为人果决,性子沉稳,就是……”阿翁颇有点惋惜,“一个好生倜傥俊俏的小郎君,庄重尽有的,就是有点闷。”
“有点闷?”
老翁点点头,“也是难免。幼年丧母,紧接着跟陛下辗转于几个灾区,看遍了百姓疾苦,后来又历经皇权倾轧,险些丧命。皇子皇孙一辈子都不见得经历过的事,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全经历遍了,心境自然是不同的,何况本就早慧。阿翁看着,殿下做了太子后更沉稳内敛了,当真没体会过一丝孩童的愉悦,性子沉闷也是难免的。”